1 他们的晚餐吃得很没劲。客厅间高脚茶几上,复古式的电唱机“嘤嘤”唱着,铜质喇叭里传来磁性的女声,听不清歌词。唱到高音区,那声音像老电影里的飞机穿入云层,又忽地向低空俯冲,惊得明远也回过头去。就在那一瞬,秀茹瞥见了他手机里的聊天页面。“爽不爽?”“爽的。”明远瞥了她一眼,扒一口饭,点开抖音。一个练健美的男子,浑身涂满橄榄油,仰卧在健身板上,双臂高举哑铃。没几秒,明远又划了另一个视频。 “你能不
电影是朋友推荐的,叫《被光抓走的人》,黄渤主演,慈溪女儿制片,慈溪女婿导演。“最好夫妻一起去看哟!不要带小孩,就两夫妻……”朋友在微信群里狂打广告。他长了一张值得信赖的憨脸。 电影挺好看,讲一道神奇的光照到世界的各个地方,导致很多人消失了。人们发现那些消失者都是拥有真爱的人。如此一来,所有留在世上的夫妻情侣都必须接受审判——没有被光抓走的人都是没有爱情的…… 太戳心了!走出影院,迈下黑漆漆的台
1 我在公交车站等车。这个叫潭河沿宋家的站台,我第一次来。周边的环境,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我曾在此地逗留。 过往的汽车一辆辆驶过,一直不见209路车。初冬的午后,附近没什么人。偶尔走来一个老人,戴着呢帽,凑近站牌张望着,让我怀疑这辆车会不会准点过来。 正疑惑间,一辆黑色越野车突然在我面前停下,慢慢降下车窗。“是俞老师吗?”一个年轻男子探出脑袋。我点点头。“老班,我是……”他自我介绍道,声音含
1 说起我的伯父,实在是无意间的事。那日,我与母亲整理祖母的一个旧木箱,翻捡出两把锈蚀的口琴。母亲叫来父亲说,等大佬来了,把这东西交给他。“大佬”是父亲母亲对伯父的称呼。这个原本亲昵的称谓,到了他们嘴里,不觉显出几分轻蔑。 父亲擦拭口琴,轻吹一声,杂乱的音符像滑稽演员发出的怪异笑声。说起伯父当年能同时吹两把口琴,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便打开手机问度娘。百度视频里,冒出个发际线超高的老头子,叠着两
我凌晨五点坐进他的车里,车开出去两三公里,我们才第一次说话。“要开空调吗?”“不用。”我们像老朋友一样说话,也像一对秘密接头的人,离开监控区后才开始正常呼吸和交流。我的行李在尾厢,足有一具尸体那么重。 “我只做晚上。”车开上高架后他说,语气好像要就此开启一次长篇讲话。此时高架桥尽头的天空正微微发亮。 “哦?说说看,晚上都是些什么人?”我还有点困,不太想说话,所以想问一个能让他一气说到终点的问题
1、沙尘 听见妈妈的房间传来响声,夜已深,我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我走进妈妈的房间,突然,妈妈抱住我的腿,说:起沙暴了。 妈妈坐在地上。我拽了一下灯绳,说:妈,你咋不开灯? 爸爸离休前已病逝。本来,我打算等妈妈退休后送她回山东的老家,可是,她像突然失去了记忆——不认识人了,包括我。妈妈时不时提出要回家。是回山东老家?还是去十三连陪爸爸(农场称坟地为十三连)?还是当年垦荒时住的地窝子? 我抱起妈
1 昨天晚上,勇齐像往常那样喝掉一瓶啤酒,之后刷锅洗碗,孩子们做作业,我倚在床头玩手机,眼睛盯着孩子们。收拾完,他跟我说要去超市了。我没响,在针织厂干了一天,太累了,浑身像散了架。我得玩会儿游戏解解压。 饭是勇齐做的,菜也是他买的。现在他又得出去买明天的菜。出门前,勇齐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朝他摆摆手。他推出院子里那辆破旧的电瓶车,没一会,又回来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跟往日无异,喝过
门口放着件快递,书到了。成一杲曲着腿半蹲下去,拾起包裹。钥匙插进锁孔,逆时针转了两圈,家里没人。几乎天天都是这样,但他每天还是怀着小小的奢望:打开门,屋子里立刻飘出饭菜的味道,窗户打开,通着风,空气新鲜,却并不觉得冷。他常常幻想一个场景:他的家在半山腰的村子里,离村还有几里地,就能远远望见家家炊烟……他赶紧使劲摇摇头,把胡思乱想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北京城好些年没刮过这么强的沙尘暴了,摘掉口罩
“欢迎来到人类文明行为体验园!我是园区讲解员归自然。今天的讲解内容围绕游园手册展开,希望能为大家提供帮助,进一步了解园区的注意事项和人类文明的梗概。” 归自然清清嗓子,开始平静地讲述。这些内容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但是依照流程,他仍然要郑重其事地告诉每一位游客,而不能简单地实时共享信息。 一、游园须知 园区面向所有硅基生命体开放。游客凭电子购票纪录入园,当日有效,售出门票,恕不退还。 园区开放
石头记 雨后天晴。她在花坛石头的缝隙 拔除一些荒草,随即 她后悔了 本应该让这些马鞭草好好活着 因为她想起了以前在老家 门前的石桥上总是青草悠悠 但是从来没有试图去拔出它们 一年四季,几百年来 也许它们世世代代 就生长在这些石头的空隙 那桥在宋朝就有了。现在 她回不去了:时间和空间都不在了 十月 十月将尽。从墙头取下 锈迹斑斑的镰刀 一只蜥蜴仓狂逃走 它正变得瘦弱
落日 太阳在落山之前,身影突然被放大 如果牧群还活着,它们会 急匆匆穿过通红的山岗,扑向河边 去照一下自己的面孔 它们饮水,眼晴里的集体是庞大的 河水因此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味觉 如果它们还活着,家乡的 乌拉岱河,一定会一直奔流不息 当它们转身扑进场院,它们 开始疯狂痛哭!泥土掩埋的血迹 湿漉漉的,几头午前被杀死的牛 曾横尸当场。这里有它们死亡的气息 它们拼命刨土,尖叫,犄角
无花果 等待是漫长的。但并不徒劳 那些无动于衷的日子 播撒种子的上帝之手 几乎违背物种的规律 让一种爱 完全隐匿 或忽略女性的张扬 像小小的蜗牛 坚守光滑的茎杆 吮吸六月阳光的乳汁 蛰伏于绿色图案的庇护 从坚硬到软弱 是万物偷生的秘密? 颠覆后的常识 已经形成固态式符号 无关匆促 断绝因果的伤感 一堆经验之甜 刚好塞满时间之舌 余光 自我释放的日月星辰 泪
在乡下老屋的围墙外踯躅 老屋的围墙外都是现在 现在就像这棵梅树一样喜欢站着摇曳 老屋的围墙内都是过去 过去却如那把竹椅一般老是坐着无语 老屋围墙的中间有门却无法进入 现在与过去之间无路却可以沟通 老屋的围墙外抬头低头只是猜想 猜想带着清早的急切与好奇 老屋的围墙内瞻前顾后皆为回忆 回忆包裹黄昏的激动与温情 无人看护 老屋保持着完整的过去 有人打扰 老屋暴露出现在的残缺 春
自画像 他有一口日渐腐朽的棺木 每个榫都曾用伶牙俐齿咬合 如今阡陌纵横,只生长虫鸣蛙鼓 里面没有主人,只有一具 三寸不烂之舌,和一个欲望的沙漏 生活的垃圾、烈焰、烟雾、药丸 从这里倒灌进去 那里有一所设备老套的化学工厂 会帮助消化它们,供养每一个零件 他有一对老眼昏花的儿女 它们曾经澄澈如洗,同一个鼻孔出气 同一片天空,放飞同一个梦想 看得见天地的蓝白之心,也看得见虚无和
茂密的蒲苇,左右摇晃不止 遮掩了一些事物的真相 我能感觉出来,河边的风 肯定比从我腮边刮过的更冷冽 我不敢招惹它们。配上风 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把出鞘的剑 湿地的境况如此不堪,甚至 看不见一只水鸭和鸟的投影 据说,蒲苇也是一种草药 但不知能否医治自己的旧伤 冬天的结体有着坚硬的壳 我垂手而立,默然不语 节气的孤独大于我眼里的孤独 照镜子 从镜中,我安静地审视自己 发现脑
立夏已过,北方仍有大风过境 吹动月亮尾随一路 索性坐下来对峙 盯得越紧,月光越浮动,更迷离 越靠越近,仿佛伸手可得 不再执着于要这半枚银币 我想等月圆满了再摘下来 旁边几块散落的碎银 倒可以先借过来打一壶酒 放浪形骸,浓醉中啐一口 这朦胧的世界 人生大抵如此,终归只是想想 远方乌云正在赶来,天光黯淡前 起身回家,余生已不堪风雨 秋风歌 一片叶子,稳住一个秋天 十万片
下午 天空阴暗 风有些散淡 而我的想象太繁茂 这并不孤单 身边有你 你有一颗秋天的心 远远地安慰我突然的脆弱 哭泣和无助 我只是一株草本植物 暂时经过我的尘世 我的亲人 你是我尘世之外 偶遇的一缕光芒 你有诗的烈焰 有唐朝的繁盛和光晕 让我在苍茫的日子 找到故乡 秋的枝头 阳光在跳跃 我在发芽 在体内 小心寄养一枚红豆 一枚馨香的果实和最古远的相思 落叶 如
金纸 在墓碑前化为灰烬 飘向何方? 一只鸟骤然飞起 惊起 山谷里的野兽、鬼怪和人 神被扬弃 一生稍纵即逝的美与苦难 也无法 消解死亡的崇高 时至今日 我仍长久地 跪在爷爷 恒久而牢固的居所前 呼吸 悲伤燃起的炊烟 一抹金色微尘 一道跪痕 承袭我一生虚妄的空响 鱼罐头 我在深渊垂钓 深渊 却钓起了 一个不明来历的 自己 虚伪、圆滑、丑陋 像一个过期
1、来自会议现场的电话 晚饭后,我正靠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打盹。手机响了,我懒洋洋地按下接听键,喂了几声,听筒那边没有声音。 电话是我的一位老同事打来的。他为什么不说话?我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正在开会,拨通我的电话,只能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我偷听会议的内容,不用问,这个会议一定和我有关。 我把耳朵紧贴在手机上,果然听到一些嘁嘁喳喳的声音,我甚至能辨别出是哪几个人在发言,但就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1 春天的泥土是软的,柔软的,上面覆盖着一层杂草,一层碧绿碧绿的杂草,厚厚的杂草,像盖着一层厚厚的绿色地毯。一连七八天下雨,泥土是湿润的,泥土中包含着满满的水分,杂草中也包含着满满的水汁,用手一拔,手上就沾满了汁液,新鲜的汁液。 栅栏边的野草长得严严实实的,过膝,过腰,有些地方长得和我身高差不多,绿油油的,阳光下,茎叶上反射着白光,茂盛,丰盈,一股青草的腥味向四周扩散。 青菜开着黄花,好看的
乡村于我越来越陌生,这种感觉与日俱增。是我疏忽了乡村,与乡村渐行渐远,还是乡村忽略了我,悄然弃我远去?我从泥泞的乡间小道走进了城市,而今已届花甲之年,对乡村越来越依恋和挂念。我问自己,怎么啦,当年拼死拼活不就是要离开那里吗?感觉自己像一只风筝,飞得再高、再远,有一根丝线始终在牵引着自己,回归那个可以安顿自己灵魂的村庄。 乡 道 羊肠小道是为乡间道路量身定造的词汇。弯弯曲曲是乡间道路的个性,本源
事发突然 三十八年前,早春,天刚蒙蒙亮,我们像往常一样,被从教室里喊出来集体跑步。这是当时我们每天的规定动作。 其时,我在郭庄寨中学读初三。郭庄寨位于河南民权通往山东曹县的公路北侧,到两个县城的距离几乎相等,大约都是50华里。因此,也可以粗略地说它位于鲁豫交界地带。 郭庄寨在我家的东偏北方向,离我家约3华里。 在我们那一带,郭庄寨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当年曾筑有高高的寨墙。到我读中学时,寨墙
(一)雨中乡野 那晚,我们赶到儒雅洋村,已是夜里。迈进和房客栈的大门,天空就落下了一阵春雨,客栈的女主人说,这是迎接远道而来客人的喜雨。 走进和房,似曾相识。东南沿海农村常见的民居天井,一栋二层楼房,一楼中央是客堂间,两边上下各为房间。 下榻客栈,使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老墙门。雨落在屋檐上,催我入睡,梦见外婆家屋檐落水沟中的水,顺流而下,进了天井里的大水缸中…… 滴答声一直在耳边,我终于被
那座深蓝乘轿远远走在前头,由轿夫担着上下微晃,发出寂谧深林之中更为寂谧的声响,轿子愈来愈远了,幽幽山道两旁碧绿的翠枝压下来,压下来,匝匝布在凌晨微明的天色之间。我感到自己的腿迈不动了。雾气升腾,肆意缭绕,仿佛蛇信子带着不可挑衅的威严。我实在赶不上了,很想向前面喊:娘子,你这看翠枝这么美,要么我折一枝,你下来看看?霎时,我的脑袋被抽空,踮着脚颤颤,几欲垂坠,我好像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直喊着娘子,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