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珍现在有钱了,比汤溪镇上多数人有钱。阿珍曾经的梦想是哪天有钱了,要去看外面的世界。阿珍自小生活在山区,没到镇上生活前,村里常有电影队来放电影。她从银幕上看到了战争,看到了英雄,也看到了繁华的城市和红男绿女。后来村里有了电视机,一大帮人挤在有电视机的人家,目不转睛地看黑白的世界。神奇的是,那黑白世界留在她脑海中的印象却是五彩斑斓的。回首往事,最开心的是十岁那年家里有了一台收音机,这是她二姐出
1 母亲打来电话那会儿有九点钟了。楼下的婴儿在哭,一个女人的喊叫声在夜晚听来极为刺耳,走到窗前几次,直到那婴儿不哭了,我才放下一直紧握着的手机。犹豫了一阵,我给钟泽打电话,明天我母亲要来,问她能否陪我一起去接站。 “哟,这是在求我吗?” 我说:“就算是吧。” “你干吗这么紧张,是你妈妈要来哦。” “我紧张了吗?” “那好吧。我没空。” 本来我可以说点好听的,可是电话已经挂断了。 第
一 在这件事发生前,有人说,我只是一位教授艺术史的老师,并不能算做画家。这的确是事实。我知道,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学教师,虽然私下里我也喜欢描上那么几笔。事实上,除了教学,我一直在偷偷作画,且乐此不疲。我陶醉于这种隐秘的激情中。像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也常常避开众人,独自享受这种心中藏着秘密的窃喜。它像春日寂寥的暖阳,照耀着我那些落寞的日子。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没人知道我在城郊有一个隐秘的工作室。闲
阳光铺洒在大地上,经雨水洗涤的青石板上,冒着的烟雾从外面溜至我的床头,直奔向我床头边的那朵花。才一会儿工夫,部落里煨桑的味儿便浓起来,很快冲散了那花的香味儿。蒙眬中,一个姑娘的背影陷入眼睛,我不自觉地伸出双手去触摸,但愈是想触摸却愈远了。我心中很是失落,想把这场梦的窗帘给撕裂。耳边隐约响起自她那被丝绸密盖的喉咙中传来的美妙歌声,那歌声带着悲凉: 去年从马背摔落, 手脚却安然无恙。 今年被爱人
1 天气转冷的时候,婆婆突然提出要回老家。那时东北已经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西伯利亚的寒流正在长驱南下的路上,早晚的风迎面刮来有飕飕的痛感。婆婆照常在早上五点多醒来,却不能照常早起到东湖走路——天还是黑的,又冷。小米不止一次提醒婆婆,太早了去东湖怕不安全,太冷了出门也不利于老年人的健康。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婆婆要么在床上多躺一会儿,要么就到楼下的小广场溜达。等气温升上来了再去东湖,看那初冬的暖阳,
一 库满老汉刚刚送走赵兽医,小镇汤锅店的蔡老板就上门来了。他是走路来的,为的是生意谈成之后,把齐库满牛圈里的老牛牵回去。蔡老板掏出香烟向库满老汉递过来,笑眯眯地说齐家老伯,有没有想通?想通我们就成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用微信不用支付宝,现钞! 干瘦苍白的库满老汉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往后退进院门,向屋檐下的狗棚走过去。他语调低沉,压制着愤怒,跟你讲过多少遍了,不卖不卖不卖!你再这么死缠烂打
一 7月8日,甘南卓尼。 重访卓尼,只为走“洛克之路”。自读洛克起,自从去了扎尕那和卓尼,“洛克之路”便时不时在洮河与白龙江之间召唤,有时像一个女神,有时像支夜曲,而我的脚印之花,不等抵达已经绽放。 今天的“洛克之路”,特指从迭部县扎尕那到卓尼县扎古录的这条公路,全长105公里。换句话说,就是洛克当年往返卓尼和迭部所走的车巴沟。 我这次重访卓尼,就是冲着这105公里山路。区区百里,却有着“
那是一粒普普通通的种子,比小指的指甲要小一些,形状像一只耳朵,但耳廓部分已经磨成菲薄的褐色,已经破损、销蚀,只是那两层褐色的种皮紧紧包裹着种子,恪尽职守。这粒种子命运坎坷,从它的出生地一路行来,先是夹在一件行李的边缝里,然后又掉进了行李内,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它竟然钻进了主人的衣袋里。对这粒种子而言,进入行李中某件衣服的口袋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因为假如没有这当初的偶然举动,它的命运将是另一种模样,不
菖 蒲 菖蒲这小小的草,城市中难侍弄。不过我也见到不少人,能把菖蒲养得很好,绿茸茸,活泼泼。比如蒲痴王大濛,他有一座园子,他在园子里植蒲、刻盆、画画、弄石,悠然世外。那座园子里有多少种菖蒲呢,我是数不清。虎须、金钱、石菖蒲、金边菖蒲,黄金姬,还有一些稀有的品种,有栖川、贵船台等。他终日与蒲相对,日长如小年。再如我的友人马国福,在南通生活,平日里插花,喝酒,大鱼大肉,大俗大雅,他养的菖蒲也好得很,
我知道高贵的口音, 和明晰的,不可避免的节奏; 但我也知道 黑鸟和 我所知道的有关。 ——华莱士·史蒂文斯《看一只黑鸟的十三种方式》 儿时,我见到浑身黑黝黝的鸟雀,身体蓦地发条一般绷紧,一颗心嗵嗵乱跳,呼吸也大乱,恐惧藤蔓一般爬满了小小身体。那么黑,犹如黑云压境,却分明又有什么针尖一般扎疼或麻痹我的眼睛。不只眼睛,还有整个器官,耳朵、嘴巴、下巴、双手和双脚。 幼小的心灵,大概是拒绝黑
一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此山万物尽有。 ——《山海经·海经·大荒西经》 大凉山,是潮水隐退的大海。 写下这行字的时候,大凉山正从大海深处脱胎而来。急速地隆起,急速地降落。从东海,到西山。像是被放逐的月宫,没有吴刚,无人砍伐,只有桂花树枝叶交错地生长着。 这应该不是我的幻觉。大凉山,仅仅这三个字,便已生出一种惊人的盛大的原始气象。自然之理,本就是
很多年前,读韩东的一首诗,现在还记得那种氛围——不是淡然,而是一种接受某种境遇之后的坦然。这种坦然带着清醒、理智、自足的成分,更有情感的温度和沉淀。诗题是《温柔的部分》。 余怒的组诗《所获》, 如同风临深秋,自然而然地删繁就简,在光影的交错中,隐去皮肤和肌肉,而以骨骼的枝丫之舞,喻证人世的青枝绿叶。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这是与晚期叶芝相仿佛的喟叹,是水落石出的吟诵。让“痛苦的原形”,成为“一所
拉 锯 不肯示人的部分, 偶尔要晒一晒。被子、 鞋子、旧书籍、老家具。 长久居住的耐性 和一颗游客的心, 像锯齿,在一块湿木头上拉锯。 我必须继续在 人们中间生活,并了解 这痛苦的原形—— 一所四面有窗户的房子, 浸在拂晓的光中。 是房子的全部。 老之挽歌 并非因老而悲伤。 无尽的。鸣虫笼中 的间歇长鸣。无力感在 我们身上在肢体上 举不起一只胳膊。 因老而自我
鳄鱼钥匙扣 一枚来自泰国的鳄鱼小爪子 伴着我的钥匙,皮已油亮 它弹性指甲的辨识度 超过钥匙的冰冷 今天,在菜市场 我一度以为钥匙丢了 包很大,风很急 我摸黑在包里翻找的指尖 碰到一只小手 它暖暖地,握了我一下 是的,隔着一个国家 一个被剁去了三年的小手 它要带我回家 夜半在空旷公园遇到流浪猫 它那么美,又怕又饥饿 无辜的眼神让我想要哭 只有两块打包的比萨给你 只
绿洲曲 万里无云。千里无人 阳关以西 被太阳的紫外线烘烤的戈壁野烟焦煳 在长途跋涉者绝望的尽头 一块绿色的翡翠 是芦苇环绕的村庄 白杨钻天 和绿色相依为命的泉水 是从雪山来的 是偷渡枯骨磨铁的关防隘口 经过了野麻湾,从荒凉的地表深处 千回百转,一路摸黑来的 水和绿 和梦 相依为命 和你 相依为命 泉水歌颂的葡萄园 在热风中生长 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挂在葡萄架下
幼儿园 隔壁幼儿园的男老师正在和小朋友们说话 用我听不懂的语言 和善、包容、温柔 这一定体现出了德国最好的一面 我坐在室内 就像听他与童年的我讲话 陌生国家的陌生人 坐在早晨的咖啡馆 喝着我的牛奶咖啡 突然陷入沉思 耳畔热烈交谈的德语 来自我周围的顾客 陌生的语言将我包围 而我竟浑然不觉 太可怕了 身在其中又融不入 像电影背景声 只不过这次 是我进入了电影
一 与陈永伟约好傍晚在大亚湾核电基地的一个校址见面。进了基地大门,还得驱车数公里,沿着一条依山傍海的大道——先入岭澳大道,再接长湾大道,颠簸起伏,途中鸟声啁啾,涛声入耳,各式热带和亚热带植物蓊郁葱茏。令人感叹,这真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啊。 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将世界核电站的厂址以安扎在滨海、滨河、滨湖划分为三大类,按习惯,滨河、滨湖厂址的核电站通称为内陆核电站。原以为核电站多建在海边,没想
宥 予:在欢,你好,每次看到你的消息都亲切,因为我最早认识的写作者就是你和孙一圣、彭剑斌,那时候是2023年4月底,在佛山,《撞空》还是试读本,《驻马店伤心故事集》已经重印。如今我还记得你在书店落地窗外抽烟的表情,记得你讲话时独特的感染力。如今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依旧不多,我们都是河南人,所以还是先从我们的出生地说说吧。 你出生在驻马店,我出生在商丘,驻马店在省外名气更大一点,商丘存在感更弱。离开家
刘茉琳:张娟老师好,《广州文艺》这个对话虽然起点是“新南方写作”,却是希望我们在不同地域的对话中交流,至于会碰撞出什么我自己觉得是值得期待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我发现关于在地文化或者说“新南方写作”,我会不自觉地想到一些非虚构写作,我想非虚构写作与创作者所身处的时代、地域、环境一定都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不管这种写作是否指向地域文化,但一定不可避免地呈现地域文化,不知道张老师同不同意这个想法,是
“新南方文学”自提出以来,受到了学界的广泛讨论,已经成为当下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热点之一。在这一概念的统摄下,以往被遮蔽在江南文学形象下的“南方以南”浮出了文学地表,展示着如同热带密林般潮湿、黏腻、魔幻、蛮荒、野性的异质性地域文化空间。这片居于“南方以南”的土地以独具地域特色的语言、历史、文化以及精神气质孕育出了别具风格的文学样式,丰富着我国地域文学的书写版图。目前,众多学者从概念界定、地域指向、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