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 浓雾在山林间腾起。四周一片静谧的落雾声和喧闹的鸟鸣。 太阳还没爬上山顶。林间草叶上挂满露水。 “哎哟哎哟,奴的个挨千刀的你呀。哎哟哎哟,你看我瞪起个贼眼睛呀……” 栀子早起挑水,晃着水桶,一路唱着野歌儿从雾里走来。 山雾厚重,栀子尖厉的嗓子像把利剑,将雾层层撕裂,划碎。最后,那些碎成片片的雾退至山腰,在那山腰缠绕,让那树木袅袅生烟。 栀子每天清早挑三担水。挑完三担水放下水
感恩节前一天,杨冠平收到了米娅的贺卡。美国人习惯圣诞节寄贺卡,感恩节贺卡冠平印象中还是第一次收到。 杨冠平今年七十七岁,在美国东部翡翠堡这座大学城生活了三十几年。冠平是在新冠疫情刚起时退休的,一晃已经四年。从开春起,他常常吃过夜饭就犯困。本来还有兴致和妻子夏冬琴窝在沙发里看看电视,现在却是熬不过晚上八点就先上楼睡了。睡得早自然醒得早。五点不到冬琴还在微微打鼾,冠平就窸窣起身,轻轻带上卧室门。冠平
父亲死得突然,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晨身子都凉了。我打电话安慰他们,比住院折腾一年半载好,自个儿不难受,咱们也没跟着遭罪。 父亲像是有预感,一年前从我那儿搬回老家,说还是王畈踏实,也方便,要啥有啥。要鱼肉有吗?要凉粉有吗?要胡辣汤有吗?我没跟他理论,老人都固执,理论多了,他跟人说你不孝,让你哑巴吃黄连。回去好,他自由,我们更自由。我知道他是怕死在外面,怕来世成了孤魂野鬼。哪有啥来世哦,谁经过
1 父亲来到里屋时,天刚刚亮开。四个丫头一字排开,美美地睡着,被子已踢到了胸口。招弟其实已醒了,但她依然半闭着眼睛,不想起来。 父亲半个屁股坐在炕沿上,叭叭地抽着甘字水烟。招弟从半睁着的眼缝里瞄了下父亲,故意转了下身,又看见了忙碌的母亲。母亲擦着火柴,把点着的干苏鲁枝放到铁炉里。生火并不是母亲擅长的,她起早贪黑,所有时间都消耗在田地里。生火是四丫的事儿,可四丫还在梦里,母亲舍不得喊她起来。生四
一、地下的声音 每天下半夜,李孤儿总会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叫醒,他在黑暗中竖了耳朵,努力分辨声音的来源。沙沙沙,沙沙沙,持续不断若有若无的声音像是来自隔壁王二的老屋,又像是来自村子的东北角,或者西南角,再或者西北角。天气好的时候,李孤儿会悄悄爬起床,披了衣服,拿出钥匙打开王二家的屋门,在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院子里站一站,在村子的东西南北角站一站。然而好多天过去了,神秘的声音堵在他心里依然是个谜。
多年以前,在我父亲的家乡明光河畔,我曾用尽浑身解数试图去与一只猪握手;可就连我都无法预料到,这样一个清奇且微不足道的想法,居然随着时间的锈迹让我耿耿于怀到现在。 1 明光镇位于腾冲市北部,再往北就是缅甸,其间有一条河同名称作明光河,属伊洛瓦底江流域,发源于高黎贡山,流过的村镇不计其数。边远的地理位置与群山环绕的地势留给了这里的子民与世隔绝的桃源生活,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贫穷。庆幸的是,山峦带给
文字要有一点突袭感,这是苏童在一次访谈中反复提起的话,它中肯,有效,颇有意味。我在阅读李聿中的《与一只猪握手》的时候,脑海里反复出现这句话。与一只猪握手,它一下子就“溢出”了我们的习惯思维,让我们猜度: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它在哪里突袭了我们?这篇小说与其说是回乡拾记,更像是人生记。从孩童的视角看世界,这在文学创作上有着悠久的传统。鲁迅的《孔乙己》、萧红的《呼兰河传》、凌叔华的《小英》,都借助儿童的
一 傍晚,途经一排棚户区。夕阳余晖犹如魔术师,将原本破落低矮的棚户,渲染成一幅油画。忽然间,头顶响起一阵哨音,一群优雅的烟灰色鸟从油画里飞了出去。 鸽子!我暗自惊呼,目光紧随它们移动。这群灵动的飞鸟,拍一拍翅膀,就将我带回了遥远故乡。那一群生了坚强羽翅的精灵,喜欢群居,也乐于群舞。十几只、几十只,时而低回、俯冲;时而巡天、远游;时而盘旋、侦察。真是不亦乐乎! 村中养鸽子的邻居有三四家。背着书
光从高处来,它覆盖了我面前的一切。 这一切包括我能用眼睛看到,或者用眼睛看不到的万物。这里的万物好像都在期待着什么。 光,当然是太阳光。这是初夏时节的某一个上午时分,面前的一切于我而言是陌生的。当我在它们面前站定,发现来自其他地域给我的认知,与面前所看到的一切产生了严重的偏离。我承认在此刻,它们使我产生了茫然无措的感觉。 有一部分光跌落在我面前须仰视才能看到的层层叠叠的屋脊上,还有那些高过屋
一 夜晚,九点三十分,我坐在庭院里,看到夕阳将最后一抹光,忽然洒满了南山。 这仿佛来自天堂的西域之光,将正在沉入梦中的山林、草木、巨石、鸟兽、尘埃、花朵、庭院,一一照亮。万物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中,看到自己置身于光芒万丈的舞台,惊异万分。 积聚了一天的阴云,已被扫荡一空。风停止了呼吸,整个世界此刻都聚焦在南山。金色的光芒包裹着婴儿般刚刚降临尘世的南山,也包裹着山脚下小小的村庄。走在大道上的
1 2002年3月,那时七岁,我终于要去阳镇了。 我的祖父在院子里脱掉厚重的夹克外套,顺手抖了几下,灰尘就灰蒙蒙地抖落下来。这件黑色夹克已经穿了七八年,早已褶皱不堪,摊开袖子,还能发现几处被祖母巧妙缝补的痕迹。我们去阳镇前,祖父特意再从祖母手中接过黑马甲,他套在白衬衣上,再穿着青色的西裤,那一双刚刚抽出浸泡在热水的脚,脚趾泡得发白,穿上袜子,然后在衣柜下方的隔档取出很久未穿的黑色皮鞋。 祖父
游牧,游走,游历 ……一个深渗于身体、心理、精神的动词,像是安静的猛虎,或者汹涌的洪水,不断催促诗人打开一扇扇门窗,引入更为宏远、深邃的风景,倾听不同的风穿过衣袂、皮肤、心跳的声音……这个动词所引入的光束,因为诗人不同的生命感受和美学趣味,而在内心、书案和苍茫的背景,写下不同的诗章。 本期刊发的四位诗人的作品,接续的是屈子、李白、奥维德、但丁等伟大诗人身游、目游、心游、神游的传统,却又是植根深厚
当天空从楼顶一层层走下 当天空沿着对面的窗户 走下三层 那时立体感的空间 有种沉声静气感觉 白昼的事情结束 胡茬一把刷过掌心皱痕 连着的神经末梢 或警觉的指骨 刺痛感似乎麻木了 空气中一个压低的冷却光源 带着许许多多时间的前一刻 那些像被风吹动的东一个兄弟西一个朋友 渐渐丧失 丧失 丧失 使安静的全世界 都这么寂静 注意的一只鸟 一只猫 停在树丛深处 更稀的灌木丛边缘
源之土 逆流而上,定然能抵达源头, 定然能抵达她的小小心房。 小小心房:源头之湖, 只容纳碧空和流云。 但我所想,不在源头之湖, 不在源, 只在源之祖、源之父, 只在生我祖、养我父的源之土。 在阿万仓湿地 那些广袤斑驳的苍翠色湿地, 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的恩赐? 是的,是的,必然如此。 是在八月。 是在小丘之巅。 是在庄严高耸的煨桑台之下。 三条草原河从远方逶迤而
站前广场 风吹到这里就慢了下来,而人流 在继续加速 出发,到达,不同的方向 汇成一个方向,同一张面孔 却变换为不同的面孔:惊惶和平静 困顿和松弛——风吹到这里 就停了下来,而水纹 在继续荡开,一层层,一轮轮 没有起始,也看不到尽头 如果光线消失 “从长远看,我们都已经死去。” 凯恩斯这样说。他不是哲人 也不是骗子,而我只能是 此刻的、一瞬的我:以存活的形态 停顿于无边
悖行者 今日无风。也无雨。这人类星球旋转 在宇宙的边缘。多少人在这有限的 大地上,把无限长路装进时间的序列 把无限的草原和森林,安排进风雨 多少人喝过最后一杯酒,告别的话 仍如鲠在喉。多少人在城门口相逢 那远行的,带走的不只是一片雨云 也带走季节和梦境。当遥远的风吹过—— 从沙漠的一粒沙,吹遍江南千万树杏花 冬天随着冰层消融。果壳裂开泥土 灯火挑开暗夜。远行者路过山中独户
戴着眼镜的曹亚军,衣着素朴,举止斯文,全然看不出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始终沉在工地一线的总工程师的“架子”,俨然一副邻家大哥的形象。 此时已到傍晚下班时间,这是位于深圳罗湖区梨园路的中建深圳装饰有限公司,看得到活动区里有的员工在打乒乓球,有的员工在跑步机上锻炼。曹亚军告诉我们:其实大部队都在外地,干装饰装修,人跟项目走,待在公司本部的毕竟是少数。他打开手机里的一个航班软件,讲述这些年自己去过的地方
马 拉:清源好,先祝贺《窑变》出版。在我看来,这是中国文学近年来在长篇小说领域最重要的收获。在这部小说中,你聚焦钧瓷,写出了中华文化的传统精神,特别是语言上,赓续了明清白话小说血脉,同时又呈现了语言在历史中的流变。我想先请你介绍一下这部小说。然后再谈谈,如果文学分南北的话,在你看来,是语言还是故事更能体现南北差异? 李清源:谢谢马拉!你的谬誉令我惶恐,作为一个不甚知名的作家,习惯了批评、质疑乃至
余夏云:姜肖好,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参与《广州文艺》的“南北对谈”。作为南北方的青年人,我希望今天的讨论可以为“新南方”研究提供一些新的思路和见解。我的提问将从“世界”“未来”和“理论”三个面向展开。首先是“世界”的问题。“新南方”作为一个区域概念,它的提出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呼应地方的有机性和整体观,它更多的是面向过去和本地的总结、思考,可其实我们知道,理论界对“新南方”一直有个期许,那就是要和当下的
“先锋”一词历经了由军事的前卫,到社会政治思潮的激进,再到文化艺术新异变革的演化。因而当“先锋”彻底进入文学的领域后,其自身前卫、反叛、自由、特立独行的内在属性也同样延续到了文学作品之中。文学的先锋性是一种从文学形式、内容到精神的绝对开拓与探索,并在不断自我否定和解构的过程中产生了带有极强流动性质的叛逆。文学先锋性必定不是固化统一的,它是打破已有文学传统与秩序的必然,是余华口中“一种精神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