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老胡4年前办了退休。退休前,他是一名报纸投递员,从43岁开始到退休,他一口气做了17年的投递工作。在晨报报社,他是做投递员年限最长的一个,别的投递员大多做个三五年,长一些的,做个七八年,便改弦易辙,捧别的饭碗去了;还有些人回了家,带孙儿去了。老胡没有走,一年年地,他一直在送报的线路上来回奔跑,骑一辆老旧自行车,叮叮当当串街走巷,乐此不疲。17年来,他不知把多少份报纸投递到订户家门口
1 这段时间口腔诊所里病人很多,有矫正牙齿的,有镶牙补牙的,有清除牙渍的,磨牙钻牙洁牙的声音充满诊所,外面的人听到响声,还以为是生产车间。中午能休息一个半小时,前台的护士忙得团团转,月怡和另外两名医生也顾不上按时吃饭。月怡计划5月底休假,去趟苏杭,看来计划要泡汤。今天上午,一个大学生来拔牙,牙齿溃烂发炎,月怡先给拍片子检查,又打麻药,拔完后又拍片,有一点儿牙根,测量完以后她和廖娟医生一起把牙根取
我四五岁时,父亲常常带我去他任教的村校看老师上课。村校不光有小学部,还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就是初中班和高中班。我看到那些高中班的男生攒三聚五搂着肩膀,望着女生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女生们也三五成群挤在一起躲闪,窃窃私语,有几个还看着男生这边羞羞答答。我甚至听到他们当中有人说:“杨芳正同乔丽君就像木偶戏里唱的,系天生的一对。” 杨芳正是我堂哥杨景河的大儿子,乔丽君是大队支书乔梓新的大女儿。 我曾经
我们吻作一团时,她刻意避开起疱的那侧。我嘴唇无意间碰到那里,她嗓子沉闷地吭一声,仿佛我吻到了一小块疼。我们吻了很久,好像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欢迎光临”安静好一会儿了。我俩交换口气和唾液,活进了一个密封玻璃柜的生态里,将要演绎一小段进化。但我们缓慢分开了,因为想更近一步。 四目相对,我担心她会嫌弃我肚脐下那些没来得及刮的腹毛,大腿有些僵硬。重新吻在一起时我们开始拉扯衣服,我嘴里是她的舌头,顾不上
那天醒来,卓平想起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家里鱼缸的鱼全部变成了碧玉色。碧玉色,很像富贵人家的少太太带着一群丫鬟在园林里游。鱼们很小,身子幼细而柔软,游起来成群结队的,又甜美又葳蕤,很适合想象。卓平想把这个梦告诉母亲,但想想还是罢了,母亲一定会把这个梦扯到这个事那个事上去,说卓平单身这么长时间了,这个梦暗示你什么还不知道吗?快去找对象啊。 但是过了一个星期,鱼缸的鱼果然变成了碧玉色,开始是一条、两条
一 邓付银第二觉醒来,先是右手往里摸到床沿,接着左手向外也摸到床沿。床的两边都是空的。他不禁有些急火攻心,眼睛却不听使唤了,努力了几次都没睁开,于是用崩冲山最毒的话狠狠地骂了一句,叫死叫灭! 被骂的是一只乌鸦。 是乌鸦把他叫醒的。 在睡梦中,他正和盘金妹睡在一起。 乌鸦可能没有听到他的骂,又不识相地叫了几声。邓付银有点儿傻住了,因为他第一次听到乌鸦会说话。乌鸦说天好了哇,你还不快起床哇?
穿上的这条收脚亚麻裤,通体深沉内敛的枣红色,是两年前在曼谷恰图恰市场购来的,显然有着远高于成本的交易价。他不知情,也无所谓,汇率本身就是一种蛊惑。当满大街的腰部以下都是斑斓而雷同的花色时,他得悄悄来点儿与众不同。 两条腿不长,髌骨倒是凸得厉害,肥大的裤管膝盖处也被拱出两座无法复原的小丘。臀部位置先被磨得光亮,再亮到发暗。他其实乐见衣服各处角落那些因他而起的变化,林林总总的变形,让它们逐渐低调,契
陈建功:梁豪,你这篇《腕》,实在令我惊艳。我在飞往底特律的航班上读了两遍,到安娜堡后,又读了一遍。因为出国前忙乱,未及阅读此前你出版的两本小说集,我知道它们都有不俗的反响。你在上海的“文学脱口秀”我倒是看过了,虽然博得不少喝彩,但也看得出你这广西老乡在掌握普通话方面,似乎还须努力。但你的这篇《腕》,一读,时不时便不由得击节而叹,读罢可算“宾服”。读第一遍,甚至还没捯清里面的人物关系时,已经被你小说
一 那是他一生中最冷酷的日子,唐宪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正月,大唐的天空被阴霾越压越低了。除了呼啸的风雪,天地间的一切都是哑默的,整个世界仿佛冻僵了。一匹老马在冷硬的积雪里踉踉跄跄地走着,每走一步都要艰难地举起前蹄,把脚步抬高。马背上驮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一个渐渐冻僵的生命,他正努力伸长僵直的脖颈,眺望远方逶迤的山峦和那条从长安延伸出来的驿道。天上的雪,地上的雪,白茫茫的,铺开了绵绵不绝
1 “定西”,常叫我想到河西走廊的“安西”。隔着千里,但都在中原以西辽阔的西北部。“定西”“安西”中的“定”和“安”,一字千钧,能听出金戈铁马的杀伐声。如同“安西”和“瓜州”,“定西”和“安定”,名称的往来转换,都微妙地隐现着历史。而今,单看“安定”这个地名,少了动作的意味。像树,满枝繁花,一番争奇斗艳后,有了果实。 人们多么热爱这个“安”字,屋宇下面有了女人,有了女人,有了家,有了生生不息的
你来的那晚,夏天已经怀孕。我坐在屋子里,等待另一个我。你从窗外走过,回眸看见了自己。你停下脚步,将时间推开,把自己推给我。自此,你就不再走了,在我的心房住了下来。我没有表示欢迎,也没有表示反对。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被赶出寺庙的僧人。你以为我会问你点儿什么,可我一句话不说,只把你当成我的复制品。后来还是你先开口,问我是不是在你还未出生时,就已经坐在这里了。问完,你的泪水就变成了夏夜的小雨和我额
虎门,河汊纵横,水脉如网,在桥梁远没那么发达的年代,横水渡便是过河的主要交通工具。虎门,横水渡口可谓数不胜数,若论水流急,江面阔,乘客多,非数太平墟与阿娘鞋岛的横水渡口不可。 当然,这跟两地的特殊地位有关。太平墟,是虎门的最大商埠,而阿娘鞋岛也是虎门的重要一脉。它,位于珠江口,南临伶仃洋与狮子洋,东与太平墟隔江相望,北与珠江三角洲平原的白沙河、屯西河相邻,西与大小虎岛遥遥相对。岛岸线全长19.2
一、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是最易让人伤感的,特别是一别多年的故地,最好不要轻易重游。岁月最是毁人损物。时光飞逝,无端地都会让人感慨,更别说触景念人。重回故地,前后两相比较,有时差异惊天动地,物是人非,一睹能教肠寸结。 故地重游之叹,无非因数种情形而生。一是境迁。再见时旧场景已损毁殆尽,不复旧时模样,美好的物事固然已破灭了,鲜活的场面也消失了。苏轼的《和子由渑池怀旧》正是这种情形的生动写照: 人生
一 白昼渐长。太阳走累了,瘫软在山岗上,照得山下事物的影子一道一道的,好像大地不断生长出来的尾巴。在那些葳蕤的影子中,有堤岸上婆娑的苦楝树和枫杨树,以及浓绿堆叠的灌木丛。我们在小河边玩得忘乎所以,影子汹涌而至,来不及躲藏起来,就被它不偏不倚,恰好罩住了身形。每个小伙伴的身上都蒙上一层迷幻的薄纱,面目变得模糊,闪烁着幽暗昏惑的微芒。 小河是村里唯一的河流。老实说,它算不上一条河,充其量是一条淙淙
约瑟夫·布罗茨基在《诗歌是抗拒现实的一种方式》一文里,表达了他对诗歌(艺术)和现实的关系的认识:“……无论是在社会中还是历史上,最具通约性的公分母就是现实的不完整性,就是那种必须去寻找替代的感觉。” 本期所辑的三位诗人,可视为布罗茨基关于现实——诗歌(艺术)的一种证明。有意思的是,他们都将“大海”作为了某种象征物和应许之地。 巴音博罗的组诗《命令大海从肩胛骨上撤退》带着D.H.劳伦斯及其
我就是那个每天以纸包火的人 天空一声不吭就黑了下来 月亮一声不吭就站在了我的窗外 我就是那个每天以纸包火的人 但现在我累了,我伸出被火烧焦的手指 收拾工作台上破碎的句子和火粒的牙齿 连汉语也老了,连《论语》也发不出更多 的磷光 月光是我用得不能再旧的白纸 从清早到傍晚,我每天都在重复这命定的 工作 以纸包火,纸慢慢被烧焦 烧出一个洞似的独眼,纸灰是我的银两 火焰是我藏
遗 址 铁栅栏上嵌着的灯泡 用光的布帘 试图缝合铁与铁之间的空隙 风和我被隔在远处 一枚印章盖在夜晚的地上 已经没人记得印文的种子 猫头鹰蹲坐: 印文会不会生出书蠹 将房顶上的蓝瓦视为一滴水 天干夜燥,绕围墙一周 唯缅怀润湿自己 鸱鸮描写风声的坡度 远处的,海潮是蓝的 而印文,是一条河源头的隐喻 盖在地铁口爬出来的子孙身上 午夜景象 楼下的汽车,是甲壳虫的僵尸
蓝 所有的觉悟都来自蓝,我的语言是蓝的 完整的修辞学全部由天空和海洋构成 满嘴的海藻味使我成了大动物 想到自己所沐浴的文字 也拥有宽广的蓝色地平线,便知道 活下来的因果是什么 清晨,穿过牧场,在潮汐间散步 家园盛大,而我有恰好的底气与听任 小情怀与大幻象,能说 与不能说的,都依附并服从于这颜色 某次献血,我竟抽出了蓝液体 从此也认定,所谓的自豪就名叫蓝色血浆 天地间最迷人
一 这是一个闷热的下午。 离癸卯年端午还有半个多月的深圳,时而霹雳骤雨,时而骄阳逼人。空气中湿度太大,即便倾盆雨泼,也未能让发汗沾衣者感受到凉爽。按照朋友发来的定位,我们一行三人驱车一个多小时,才驶抵坪山区城投芯时代大厦,这是中建钢构公司的办公地址。 如今各大城市大厦林立,取名不易,既想高大上,又不欲雷同,带有“时代大厦”前缀或后缀的高楼,深圳就有若干座,至于本大厦的前缀“城投芯”是何意?跟
唐诗人:黄平老师好,感谢您支持参与《广州文艺》新一年的“新南方论坛”栏目。关于“新南方写作”的讨论已有很多,要想找到新的讨论点已经不易。出于多种考虑,新的一年我们准备以“南北对谈”形式丰富此栏目,请南方作家与北方作家对谈、南方评论家与北方评论家对谈。不知黄平老师您怎么理解“南北对话”这样的栏目形式,之后的南北作家、评论家对话,您认为应该在哪些方面做一些拓展或许会更理想? 黄 平:谢谢唐诗人老师,
梁宝星:知寒你好,恭喜你获得2023宝珀理想国文学奖。你在最北,我在最南,我们不妨先从“南方”和“北方”这两个概念谈起。地理上对南北方分界线的说法有好多种,有以秦岭—淮河为界线的,也有以长江为界线的,对广东人而言,广东以北都是北方。齐齐哈尔和广州可以说是中国陆地版图的北端和南端了,北方四季分明,而南方特别是岭南一带常年炎热多雨,这期对谈内容刊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隆冬了,北方早已大雪纷飞,而我所生活的
北方人来到南方,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潮湿”。观察岭南等比江南更南的南方地域的文学,最清晰的感受或许也是“潮湿感”。潮湿是天气,是身体感觉,或许也是“新南方写作”的一大风格。观察近年来广东、广西、海南、四川、云南乃至东南亚等地众多作家的文学新作,除了看到独特的地方故事和地域风光之外,更有一种因潮湿而生成的美学风格。“新南方写作”涉及的地域,都为热带、亚热带地区,临近海洋,又受季风的影响,长期处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