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影 1 有个记者,想要采访我。我有过几次被采访的经历,不论是当地的报纸,还是省内的媒体,都是走过场,提的问题也都是行活,比如你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为什么写作,喜欢或受哪些作家的影响,也有涉及到创作,都是宽泛的,对方并没有认真看过这本书,对其中某一个情节,问一下现实与虚构的关系,并对当下的社会现状——青年人的出路和大学生的就业问题,让我谈一下看法。最后,把问答再溶解成稿。总之
近些年,小镇青年成为了一个热词。我过去一段时期的写作也被贴上了这样的一个标签,这自然为我的文学之路带来了一定的便利。先不说我那批小说写得如何,由此,我接受了不少的媒体采访,也假模假式回答着围绕“小镇青年”的问题。总之,这让我在一众同龄的写作者里有了点名气。 十余年过去,当初我笔下的那些小镇青年(包括我在内),眼看也快四十岁了。世界卫生组织重新界定的年龄分段标准,44岁以下被定义为青年人,45岁至
以往的清晨,秦三婶起床后双手从额头向后拢拢头发再干搓几把脸,就去和鸡食。一瓢麦麸,半瓢青菜末,三分之一瓢玉米面,四分之一瓢豆腐渣,用滚开的水边冲边搅拌,很快,分层的金银翠沙四色就充分地混合,金含翠,翠缀银,金银配,沙嵌金,热气腾腾清香芬芳的半玫红塑料桶。秦三婶把它们搅拌到抓则成团,张则松散,才满意地表扬自己:这饭,人也吃得呢。秦三婶这样说着,脑子里就显出六十年前吃谷糠红薯根树皮的日子,她用铁勺子哐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淮南子·天文训》) 一 斗篷是突然流行起来的。至于为什么会流行,应该跟火星贵族崇尚飘逸的审美有关。如果在火星上,能够衣袂飘飘,那表明斗篷的主人居住条件令人羡慕,氧气配比和重力调节完全模拟了地球原始环境。但几乎可以肯定,这种审美传递到地球并重新流行起来,也就是近几年的事。 “穿上斗篷
昨天夜里,我养了五年的狗自杀了。 我们县有一条街以卖狗肉闻名。五年前一个夏天的早晨,我就是在那里从一个狗贩子手中买下它的。当时它还年幼,浑身脏兮兮的,蹲在几只待宰的大狗中间。几只大狗已感知到自己的命运,发抖,哀嚎,甚至呕吐,唯独它毫无反应。我问贩狗人,这么小的也不放过吗?那人说,狗主人养不下去了,也没有别人愿意收养,所以卖给了他。我看它虽然偏瘦,但毛色正常,眼神也还清澈,不像患有疾病,于是向那人
好像是,发生于顺安工地的失窃事件,本来没什么意思,后来逐渐变得有些意思;有了意思,说起来就更有意思了。 昨天夜里,工地上一大堆准备搭建钻机平台的价值两万多元的上等枕木,像是突然长出双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分析,窃贼至少有两人——内外勾结,将一个小墙洞撬掉砖头,扩大为窗户一般的口子,把木头一块一块传递出去的。似乎,这是一个墙倒众人推的信号。不过,顺安工程之墙尚未倒塌,只是有点儿
盛夏的夕阳,迟迟不肯落山,山那边,余霞渐暗。江边县县长马自为提着公文包,独自走在大街上,他鼓鼓敦敦的个子,投影在水泥地上,像一枚保龄球。 回到家,一进门,便见客厅里摆了把崭新的安乐椅,长约两米,座子用实木做成,上面放一块海绵内胆的皮坐垫。马自为放下公文包,往上一躺,背靠着略有弧度的靠背,伸长两腿,眯着眼问老婆:“玉兰,这是女儿买来的吧?是不是见我退位了,送给我安享晚年?” “想得美吧,你女儿有
一 现在想来,许多年前做那个梦,绝非偶然。 那些软体幼虫,像唐小榆小学时旱厕粪池里重重叠叠的胖蛆,它们如咬着河马腐肉的鳄鱼,不停翻滚的蠕动声似风过竹林,沙沙,不绝于耳。唐小榆凝视它们在心上爬来爬去,因为恶心与恐惧而全身战栗。时间似困于潭中的水流,互相推搡,回旋,不得出路。他是自己,又俨然旁观者,漠然看着下半身被啃噬一空。 此后,这个虐心的梦时不时会在漆黑的夜里造访他。 其实才两年未还乡,情
1 “我想把孩子打掉!” 李建华在饭局上刚给客户敬完酒,回到位置上就发现了妻子张佩佩在微信里的留言。他脑子顿时一激灵,像一盆冷水,浇得他的酒意醒了一大半。 他立即起身到门外给妻子打电话。握电话的手在抖,心里有着火烧的焦灼。电话一接通,里面便是劈头盖脸的抱怨:“你儿子我管不了啦,你来管吧。一个都已经很辛苦,还要两个干啥?我不想再这么累了。” 李建华心里很急,却又耐着性子安慰妻子:“你辛苦了
富春江两岸,河谷集中地,造屋,建村,筑城。人们集中居住,不仅是因为人与人之间需要协作,还追求一种相对安全的生活。街道、城墙、护城河、钟楼、角楼、鼓楼、佛塔,人居城间,政治、经济、文化,于是都产生了。 两岸村镇星布,这里只选择两座文化历史积淀深厚的古县城。 壹“小中国” 1 公元837年,暮春三月。分水江边龙潭村。诗人徐凝家门口,突然来了两位贵宾:一位是杭州老市长白居易,另一位是睦州老知府
一、只差六年,他就在位执政了一百年 《埃及四千年——主宰世界历史进程的伟大文明》 乔安·弗莱彻著 公元前2278年,佩皮二世继位,其时六岁。 参加仪典的祭司、大臣和王亲国戚,似乎大都没将这个羸弱、懵懂的孩子,与自己的命运作太多联想。古埃及王国的权杖传至此时,已是一根频仍易主的接力棒,眨眼间就可能传递到下一任手上。为官一世,究竟要参加多少次这样的加冕,跪拜多少位这样的新王,没人说得清。不过,
跑马的河 溪水自洎山而出。大茅山东麓,群峰高举如北斗七星,峰丛绝冠,身处峰转之下,无法辨别哪座山是洎山。群峰之下有横源、高窠、大源等空壳小村。大源十里之外是双河口。溪流至双河口,豁然开朗,汤汤泱泱,弯过长满巴茅、芦苇的沙洲,直入上源河谷。河谷纺锤形,荡起白茫茫的芦花,随风逐浪。东方大苇莺数十只为一群,从一丛芦苇到另一丛芦苇,低低掠过,叽叽叫着。 双河口驻扎了大源林场,有一栋办公房、一栋平房,还
一 我在阳光射过来的那刻突然愣怔了下,从幽暗的巷陌里乍走出来,面对宽敞的大街时,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阳光迎面照在我脸上,眼前突然一片白光,许久才缓过来,眼睛所及,世界是绿幽幽的。我看不清街上的情形,甚至看不清我自己。一个小孩举着一个气球从眼前跑过,咯咯地灿笑着,仿佛他就是一缕阳光,他的脸满是稚气堆积的嫩生和柔和之美,玉似的,像一枚精致的水果。他妈妈则拎着大包小袋的商品,在后边紧跟着,一身的碎花浅
一 我住的那个小山冲,冲口宽,冲尾窄,中间长长的,从高处看,像极了道士手中的那一柄喇叭。我们那,称唢呐为喇叭。房子却很少,隔一个小山头就有一户人家,孤零零地窝在山旮旯里。 那些房子都是沿着一条弯弯的山路、一脉淙淙的溪流来布局的,看似朝向差不多,其实都是风水先生眯缝着眼睛,对着罗盘瞄了又瞄,才定的向,差一根线也不行。说天干地支、阴阳八卦,山冲里的人不懂,但风水先生只要闪烁其词地说,偏左一根线家里
就像沙尘中有人点燃了一根烟,太阳红红地像个烟头。 这会儿,走过一长条长着零星沙棘树的沙地,我听到流沙被风吹起的簌簌声,像蜂鸣。不是我要这么比喻,发散元提醒应该做这方面的联想。我的红色帽子,让我有些焦灼,它的针织花纹我喜欢不起来,花纹太细,两侧吊着的小毛球又甩来甩去,越发让我不安。说真心话,这样的打扮,对一个杀手来说,着实有些过分。我的车子停在一棵枯干的大柳树下,它是淡淡的蓝色,那是我们灵魂的颜色
金叶榆这家伙,最能把春天弄得像秋天。睡梦中,心里闪过这个念想后,她旋即睁开了眼。一如往常,蠕动一下身子,将目光看向栅栏外的原野,越过丰茂的荒草,穿过黄河渠边零星疏落的柳树,再往远处,便是氤氲寥廓的山形,像同样拢着被子和她遥遥对立侧睡着的人。半山坡上就是坟院,一个小斜坡,没有围墙,但有个绿色的小门,每次葬礼,参加葬礼的人们都是从门里走进去,走出来,好似那里有一堵看不见的围墙。此时山头上已嵌入一丝细细
黄沙、风暴、枯树、金属器官原件的残肢构成了《K》中的一片废土景观。这里有全人、半人、能人的食物链,有试图逾越食物链、逃避消融的能人幽灵,有捕猎幽灵的杀手。这当然是一篇科幻功架十足的小说。但是在斑斓驳杂的界面背后,我却发现掩藏着古典的主题。“我”喜欢在夜晚“打开娜娜的腹部”,喜欢和娜娜分享关于长河的梦境,河畔飘荡着男孩、女孩的欢笑声,这是向“爱欲”的致敬。娜娜甘愿以被奴役的方式伺候“全人老头儿”,只
北京时间10月10日19时,瑞典文学院宣布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韩国作家韩江。她是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韩国作家,也是荣膺该奖的第18位女性作家。 韩国学者禹灿济总结:“无论从普遍的角度还是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韩国文学都是一种‘升华痛苦’的文学,也就是对痛苦进行思考的文学。” 韩江的中短篇小说集《植物妻子》、长篇《素食者》主要写作对象就是“痛苦的主体”。这些痛苦包括心理上和身体上的,这也是人
1841年5月,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在《格雷姆杂志》上发表小说《莫格街凶杀案》,它后来被公认为是全世界第一篇侦探小说。在这篇小说里,不仅出现了侦探杜宾这一人物形象,还有最后被杜宾所破解的那场恐怖的“密室杀人”。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侦探小说里的“密室想象”其实是和侦探小说同时诞生的。 “密室”的现代性 在爱伦·坡的小说《莫格街凶杀案》中,邻居们被一阵恐怖的尖叫声惊醒,后来警察闻讯赶到,打开房门
当代文学之所以会形成类型化的写作趋势,就在于在文学的消费时代,作品是作为一种商品来生产的,它本身是一种市场行为。在当下,无论我们喜欢与否,文学都进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消费时代,作为商品的文学自然需要迎合大众的需求去进行批量生产。当然,文学消费现象古已有之,但当下市场主导的特质的形成,则与近代以来中国资本市场的兴起与完善密切相关。在中国古代很长的时段内,文学都是士绅阶层相互酬唱的产物,其目标在于团结
科幻与传统文化,一个追新,一个好古,看似风马牛不相及,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隐隐站在“对立面”,我却偏爱将这两种矛盾的元素融合到一起,写成小说,还越写越多。 过去几年里,我陆陆续续在《科幻世界》《海燕》《文艺报》等刊物发表了二十多篇短篇科幻小说,出版了个人第一本长篇科幻小说《星际醒狮队》。这些作品大多是以中国传统文化,比如醒狮、粤绣、赛龙舟、鸽哨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结合科技元素,以科幻小说的形式写
刘德胜(后简称“刘”):薛忆沩老师,您好!作为一个生活在您故乡城市,深受您人格感召和您作品影响的异乡人,我在您的故乡城市读完您的“故乡人”系列小说——《故乡》《海燕》《初恋》《“国脚”》,又在您的故乡城市开启我们关于“故乡人”系列小说的对话。因此,我们的这次对话从一开始就带有浓郁的乡情。在阅读“故乡”系列小说和准备对话问题的时候,我的心中都涌动着故乡的温馨:我感到自己其实也是您的故乡人。在《一个年
薛忆沩近年创作的“故乡人”系列小说喜欢“犯题”。犯的不是自己的旧作,而是大名家的名作。鲁迅写过《故乡》,薛忆沩在整整一百年后也写过一篇《故乡》(首发于《作家》杂志2021年第6期);高尔基有一篇《海燕》,薛忆沩在写出自己的《故乡》之后半年也写出了一篇自己的《海燕》(首发于《作家》杂志2022年第1期)。他人有作,早已脍炙人口,薛忆沩偏有胆量犯它一犯;偏有喜好,一表同台竞技的争胜雄心
2005年夏天与“身边的少年”一起回故乡。在老朋友蔡皋家中。右为艺术家张卫 薛忆沩的短篇小说《故乡》,我初读即油然而生重逢之感——此《故乡》系新作,刊于《作家》2021年6月号,我的重逢之感,不言而喻是来自鲁迅的《故乡》。现在距离初读此《故乡》仅过去三年,我拿起杂志再读之际,又同时有了双重的重逢之感,感觉自己的双脚分别踏入了两条同被称为“故乡”的经典河流。 第一次阅读鲁迅的《故乡》
牧户 在肃北一处山坳 一对夫妇正在沙草地上搭建帐房 一匹枣红马儿系在拴马桩上 在一旁静静站立,眼眸湿黑 淘气的马驹跑前跑后 缠着长途跋涉后稍息的母亲 帐房的骨架已经搭起 地钉牢固 绳索如同反射的光线,柔美坚韧 在太阳落山前,不紧不慢 他们会把从马背上卸下来的炒面口袋 卷紧捆绑的被褥以及其他的家什 慢慢搬进帐房 奶茶在灶头沸腾,酽醉了晚霞 周围光秃秃的大山 和河谷里舒
自1990年代中后期以来,古马与若干位甘肃诗人一起,对西部地理风物的现代性诗歌书写,不但使原先的西部诗歌进入甘肃时间,也使他成为当代诗坛一位标志性的甘肃诗人。 古马很早就找到了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方式和系统:其一是来自其出生地古凉州的谣曲小令式的声调和基础形式;其二是与这一谣曲源头相近的《诗经》与《汉乐府》的气息,以及以四言为主,兼以杂言和五言的精短句型;其三,则是来自对法国超现实主义艺术的感悟——
尘世烟火 我愿意是一架古旧的风车 在村庄的一侧轻轻转动 雨水冲刷青石街巷,快乐的屋檐 故人的身影轻轻穿越 帘里帘外 不同的世界,晃动着虚实的脸庞 口风琴伴奏着白月光 我愿意看你银盆一样的脸 照见故居,天井里静置诸多乐器 蟋蟀洗耳恭听 清晨,袅袅上升的炊烟 填充着日子的虚无,真实的粮食和果蔬 喂养着延绵的血脉,风水流转 转眼千年 我愿意做昙花一现 惊鸿一瞥,你待见我的
流水 我不再关心流水 不管它们是流入沅江还是澧水 额尔齐斯河还是塔里木河 我不再关心秋天的花朵要怎样才能饱满 湖南到新疆六千里 乌鲁木齐到喀什三千里 我不关心高铁、地铁和绿皮火车 穿过怎样的毛细血管和大动脉 到达一个人的站台 秋天的景色多么陌生 如同白鹭 从未靠近清凉的铁轨 从未到过一片蓝色的水域 归途中 女贞树在烈日下摇晃着叶子 夏季很长 这才刚刚开始 荷叶像
城市与植物志 人行道上,站着就很空旷 世界仿佛开了个窗口 在你瞳孔的影像中,聚焦瘦弱的风景 这里,譬如人世间的一些事物 左与右的斑马线,正分向眼泪的两行 因为咽下远方的时候太过仓促 在城市的街头,站着就能吐出故乡的名字 想到故乡的傍晚,一株颤颤巍巍的麦子在原野上反复掂量此去行程的重量 何所去往 胡杨木守卫的城市 漫天飞絮,塞满了一个男人的心 ——题记 机器精密地加工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