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黑了。行李箱的密码锁被她拧了个遍,还是没打开。她以前出现场可不带这个笨东西,因为总被深度部派到农村,她习惯从地摊淘几件T恤、牛仔裤和杂牌运动鞋,塞进旧书包,上面再掏个窟窿眼。它们平时就待在固定位置,确保她每次接到题拎上就能走。不用行李箱,也是怕逃跑时很不方便。现在她有了一份正常工作,可这笨东西却像死守着自己的内部,像是终于等来了复仇机会,存心不让她上班一样。 程蝶能得到智库的工
我无端想起鲁迅对于《孩儿塔》的著名评价:“(它)的出世并非要和现在一般的诗人争一日之长,是有别一种意义在……一切所谓圆熟简练,静穆幽远之作,都无须来作比方,因为这诗属于别一世界。” 在很多方面,《孩儿塔》和《中间人》并不具有可比性,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都不够精致,或者说,不够纯文学。不过,作者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于是,现实过于强硬和执拗地介入了。结合他的创作履历,不难发现,他决不缺乏
引言 “你爱法国吗?”法军营长问他的士兵。 “爱。”二等兵林加者答道。 “你爱中国吗?” “爱。” “假如法国与中国交战,你的枪口对准谁?” “我投降。”他说着举起双手。 “为什么投降?”营长大为惊诧。 天底下哪有这种士兵?一提交战就投降,难道法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投降遭受的耻辱还不够吗? “法国是生我的母亲,中国是养我的母亲。我不能向母亲
1 我是在小区便道上见到庞大萍的。 我开始没有认出她来。她也没有认出我。我们两人目光对视一下。我发觉这个即将和我擦肩而过的女人既陌生又面熟——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激发了休眠已久的大脑深处的某根神经。于是再看她。她也再次看我,眼神疑惑而闪烁。闪烁的眼神我见多了,疑惑的眼神当然也有,一直保持疑惑的眼神不多见。我深感奇怪,朝她一笑道:“我们认识……” 我的话里原本不是省略号,应该是
白头宫女在 闲坐说玄宗 一 刚入九月,北庭就冷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刺眼的银白瞬间掩埋了山脉的青黛,也遮蔽了戈壁的苍黄,让荒凉的塞外顿时变成了琼楼玉宇。 可是站在要塞垛口的樊无疾却感受不到一点诗情画意,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诅咒这恶劣的天气。寒风劲吹,城头的旗帜打着尖锐的呼哨,远处不时传来凄厉的胡笳声,提醒守城的士兵警惕敌情。樊无疾被冻透了,感觉身体就像手中的长矛一样僵硬,腰不能弯,
一 这天一大早起来,父亲说他想先去理个头发。 我一看时间八点多了,妻子早已去单位上班,五岁的儿子壮壮还在床上熟睡。父亲想让我先照看一下孩子。 我有点弄不明白,为什么周末我和妻子在家时,父亲不去理发,偏偏待我上班时去呢?我觉得父亲着实不够体谅年轻人。 “前两天,周末为何不去?” “天气太热。” “能否这个周末再去?” 父亲有些不悦,说:“那还得等三四天呢,头
作者简介 杜宇,陕西人,日本东京某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是夏目漱石的小说代表作《心》。本篇系小说处女作。 脚踏坚实的黄土,我在西北地区的农村,作为一个普通女孩,成长、学习,本分地生活了二十二年。时代的巨变,让原先的村子经过拆迁,变成高楼大厦。村民们从村中心向四方平面扩展的生活构图,突然变成屋檐下晾晒的大蒜,被一层层错落有致地纵向捆绑在了大楼里。而我本人,从高中到大学,在应
上 父亲总是不在家。 在我们村里,男人不出门找点活计做,是件很可耻的事。所以情况经常是,在我睡醒时,父亲就已经不在了。他终日出门游荡在村子里,像一股风,在街巷中吹来吹去,哪里有动静,哪里就有他。哪里人多哪里肯定会有他。 小商贩叫卖的吆喝声,总是如同海浪一般,顺着村子中心的十字街,一波一波穿过胡同和院墙,传到村中的角角落落。妇女们坐在墙根,一边做着手里的针线活,一边支棱着耳朵听,酱
小说分为上下两篇,上篇从往事中撷取父亲“温柔又软弱”的形象,下篇则通过细节丰富父亲的形象,积蓄力量,以亮出女儿叛逆的时刻。在下篇里,我们得知家庭已摆脱窘境。然而,父亲始终无法从他的个人历史中抽身。无论是爷爷去世后奶奶对他的抛弃,还是初中辍学的经历,都是父亲身上的秘密烙印。除此以外,一个有些“女相”的父亲形象呈现在我们眼前:小眼睛,半截眉,身高一米六左右,和一般女性接近。这样的外形似乎可以看作一
一群金鱼在鱼缸里,它们看到的和我们所处的哪个更真实……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不在一个更大的金鱼缸里呢? —— 斯蒂芬·霍金 1 端午刚过,南方的龙舟雨,仍断续地落,你一拐入犹带欧阳山《三家巷》风情的金鱼街,那混杂雨雾的金鱼腥湿,就朝你氤氲罩来,那些金鱼,浮游在一排排一叠叠水族箱里,似看非看着你的到来,你随即警醒自己:这些全是被“囚养”的金鱼,而不久前,你还以为金鱼一直享受天堂般的待遇
1 民以食为天,斯民在生活稍有宽闲的时候,就会花费一些时间琢磨厨艺,改善伙食。地方的特味小吃,往往诞生于民间的餐桌上。 辽西朝阳有过一段贫瘠的时光,随着国家改革开放,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以至小康。这里多丘陵,连绵起伏,形成独特的丘陵地貌,有“七山一水二分田”的说法。山地产杂粮,成为本地最初的口粮。日常生活中,乡亲从粗糙的杂粮中发掘出味道的秘境,粗粮细做,形成各式各样的小吃,补充缺乏细粮的
“摇亭碑碑动铃响,汉州沱水照连山”,是一句从三星堆挖掘出的石碑上的楹联句,说的是杜甫当年在房湖拜见州官房琯所见的两处景观,可见当时的沱江水就绕雒城边流过了,只不过距离1941年农民一锄头挖开通天神树与金面罩的三星堆问世还有八百多年。中秋时节的一个午后,想一睹滚滚东逝水的浩荡,触摸古镇今昔的繁华与沧桑,我驱车从绵远河顺流而下。沿途的石亭江、鸭子河、青白江、毗河,以沱江的名义在金堂赵镇融为一体,成
宠物 应该让孩子从小养宠物 让他较早体验他所爱的死去 然后再给他买一只 让他学会遗忘 让他知道自己 一生要照顾的生命 一个接一个 像随机的走马灯 最后一刻的闪耀 先前的怀念 都白费工夫 汽车前面的三轮车 穿过马路的时候,我听见汽车的喇叭声 它不是为我而鸣,是为它前面的三轮车 在这条两旁停满汽车的狭窄单行道 它按着喇叭,装满废品的三轮车 缓慢地向前移动,喇叭声像驱使
胡了了是一位对时间非常敏感的诗人,他的许多作品都在处理时间这一主题,其中包含着丰富、复杂的人生况味,颇具命运感和人文内涵。 时间、速度、效率是现代人的重要焦虑之一,发展、前进、进化的观念成为主导性的意识形态,这里面有其历史进步意义,但同时也由于“单向突进”而导致了人的价值、尊严、丰富性被压抑、被忽略,人被工具化、物化、异化。《汽车前面的三轮车》所写是一种典型的“现代处境”,马路上的汽车嫌
1 诗歌终究是一种语调。有些诗歌天生具备一种迷人的调性,刚刚吞下两句,它就迷人地攫住你,再不松口。它像一条柔软的蟒蛇,在你不设防的情况下,千丝万缕清凉地缠遍了你全身。当你想面对它,了解它,甚至爱它时,你猛然发现:它的面目一瞬十变。根本逮不着它的真身原形。这是一条九头蛇! 2 在一个个紧绷的句子中,美女蛇拉开了架势,等待着一场生死未卜的鏖战。语法统统被砸烂,主谓宾陷入暧昧,充满奥妙的可能;万物
天问 结绳,龟板,牛骨,青铜器,简牍,石碑,缣帛,纸,A1 “人啊!还有什么要记住的? 耻辱或荣光?” 不用了。一挥手,你说不用了 晶体般透明的芯片,正复活人类堆积成山的 记忆 垃圾焚烧。肉体鲜活。它们 被安置在键盘或电源里 手指一敲,屏幕上,月亮树闪烁不定 尽管这一切都很古老,时空弯曲 风吹向星球时,大地上的人振翅飞翔 一个分子。薄翼。一个没有尺度的微粒 符号的演算和
光行差 “天体的视位置与真实位置之间的差异” 所见非所是。 是的,看不准, 类似于测不准。 从星球边上侧身,溜过去。 “溜”,小心翼翼,调皮。 你的耳朵轰鸣渐小。 能触摸,听不到,眼前 最薄的锋利也无法切入。 一条天河弥漫在银河系, 当河水成为漂浮的粒子, 告诉我: 你在什么位置。 蓝移 一个移动的发射源在向观测者接近时,所发射的电磁波频率会向电磁频谱的蓝色端移动,也
我深情的姐姐,你站在这里,开枝散叶 梦境层层凋谢,半遮半掩,袒露浓情蜜意 这是你的触角吗,全然不如螺的幽邃 却通向同样丰饶的水域 姐姐,水底有一小片季风区 夏季一到,荒原蜂拥而来 酸涩又贫瘠,生长着许多瘦弱的幻象 使我想起儿时常嗅到大雨的气味 你喜欢追着它,有如追逐你的宿命 广漠的月亮里,你的宿命像一块 化不开的浓阴,多年来它一直笼盖着你吗? 姐姐,你沉下心来,听听我们 这
为了一件滚烫的 根本接不住的东西 我在高温烈日下 骑车三小时 整个夏天的热,都钻进了 我的化纤裙子 散不出,汗水像虫子 顺着脊背往下爬 爆裂又疲软,徒劳求取的青春 也是一只虫子 陷在滚烫的柏油里 但这不代表什么 几十年后 我终于拥有了可以对抗的武器 在现世流水坚硬的规则里 徒手出战 用你们嘲讽的幼稚 一圈圈踩踏 那最初的被晒软了的柏油路 有些路上的经历 我没
我是冬天出生的孩子, 选择在夏天死去, 亲朋好友都来送行。 我要躲入棺材,透着缝 偷偷看阳光下的花束, 偷偷看你哭。 妈妈说,儿子你快回来。 爸爸说,儿子你快回来吧。 爷爷说,这个捉迷藏不好玩。 但我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我要睁大纠察员的眼睛, 去夜里找奶奶。 应该不会孤单,夏天顶热闹; 我要和妹妹做同桌, 钻入西瓜被咬空的第一口, 把蚊子吹跑,让大姨睡个好觉。 我要
三小姐,我本想为你正名来的, 你来的时候,梧桐把橱窗绿得沛盛, 我本想,送你一米橄榄绿的睡裙, 裹着曼妙,并把你的眼皮眯起褶皱。 于是你把它轻轻撑开;裙撑爬满光阴的藤蔓。 你在一九四八的光影下凝视,你的裙子不是 绿色。 他们秉笔、戒色。然后把你写在罹难亲属的 背面—— 听、说相映成趣,在你的道、途上面 我们为了相持去打针剂。你的 营养针填充你的细胞,但被接受的力 就像皮囊。
一匹小马驹 鬃毛整齐,眼神明亮 四只新蹄子在阳光下骄傲地走动 此刻,它站在一棵树的阴影里 低着头,悠闲地吃草 它的嘴里不时发出小草断裂时 清脆的噗噗声 在树林中间,一条红色的路 弯曲着伸向天边 一匹小马驹,它不关心远方 也不关心未来,更没有辉煌的岁月 可以追忆 它专心致志地吃草,旁若无人地吃草 从它津津有味的啃食中 我的内心瞬间铺满了浓浓的绿意 欢喜 只要大海把太阳
那年暑假,八九岁,溽热 而快活的时光,一群伙伴们 在辛弃疾广场捉迷藏。“黑白—— ——配!”选一个鬼,捉其余人类 蝙蝠绕住将尽的暮色,你和阿文 下了几盘五子棋,不打算画画 来到广场,加入这游戏。大家 跑开了,你也逃出套马杆的埋伏 和巨屏广告往复的围堵,歪嘴 女人把守的淘气堡,向那栋楼奔去。 尘埃即兴的光影在迷宫里跌宕,一浅 一深,廊柱间,响起街机厅喑哑的 幻梦般的音乐。混混
许是为我的母语沦惑了,那海, 歌,把海玻璃吹到我手里,想不出 何种雾蒙的抚摩才足够让手掌 面对它们。力量障碍得很快,我考虑 连绵,比搭起某种可悲的双声,亲昵的 硬,涣散了。风沙攥扣下整条的水, 我还是沿河床假忏,翻滚,不知 有时。 祝斟之,本名朱永臻,2004年生于云南昭通。
一列列绿色 在春天里奔跑着快乐 金色的田野上 孩子扳着带泥巴的小手 数火车 数着,数着 就忘记手指扳过几轮 数着,数着 就把自己 数上了奔跑的绿色 画框中堆满田野的金色 田里的孩子,在数火车 粘着油彩的大手 抖着 给每一节车厢 涂上一点点记忆的颜色 子鱼,本名纪德艳,1975年生于吉林长春。
抵达地坛公园时,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落进侧柏林中的草地上 这悲悯的恩泽在我心里荡漾 形成漩涡状的不安与疼痛。是的 我在想象中,完成与那个躲在园子深处 坐轮椅之人的对话。他思考的问题 也时常困扰着我—— 从生走向死无疑是必然之路 他说不必着急。试着在另一条路上走走 我走到了这里,在长椅上坐下来 长久地发呆。耳际无时不被 一种交杂的低语引起的轰鸣而震颤 那些声音到底来自何处——
余晖洒在阿勒泰的草原上 一群黄棕色的普氏野马 正在悠闲地吃着芦苇、蒿子、梭梭草 它们体形矮小,身材健硕 深褐色的蹄子在操控着属于它们自己的领地 在一场与时间的对峙里 它们成群结队地享受着青草的盛宴 黄棕色隆起的鬃毛绸缎一样移动 刚好漫过一群惊呼的诗人 我真怕这样的喧闹吓跑了那只最小的马驹 怕它体内的疯狂瞬间被点燃 普氏野马生来就是闪电的代名词 不知它们当年是否载过策马的英雄
在一个早晨,从背影中 抚摸一只富足的脚丫 她们坐在那里,以与睡梦相反的方式 移动嘴唇,睁眼,交换喜爱 诚然,完全的遗忘对于邂逅 实在是过于奢侈的。强忍着晃动 物理上的压手,其实相当于 在意识中轻柔捏住春天 在他乡的发尾。应该就这样作别吗? 课至三巡,风声之河还在上涨 所有相遇的暗礁中,只有告别是注定的 阵痛又开始了,有一些人起身离去 遗憾压了上来,天气 却出乎意料地好。此
你想到了他。仿佛这世界上 就只剩下这一节车厢,它带着你 穿过大地黑色的胸膛和最深的暗夜 那种隐忍的撞击,从陌生区域 与这有节奏的轰轰之声融为一体 这浩大的向前的牵引,一种幽暗中 触摸到的金属般的外壳,从光滑的浅表 不断摩擦着你又缓慢掠过了你 这边缘中与万物靠近又瞬间分离的气息 让你恍惚于身体持续的弹动 携带着火车最后的忧伤,穿过了河南 正来到了山东与河北的交界,就这样 你在
我们之间,找不到共同的话语 它挂满了尿布、奶瓶、玩具 填满了打理不完的家务 还有我们赖以生存的 柴米油盐酱醋 永远打捞不起 一丝涟漪 我们就这样,很默契地 回避什么,却不会去触碰 生活的深水区 因为有些话题一旦开启 屋子那么狭小的地带 就会突然死寂 或像地震一样 轰然坍塌 堪比黎明前的 灰暗 和许多围城里的人一样 我们每天都面对着 婚姻的鸡肋 重复着细嚼慢咽
九月是我们家的亲戚 带着蓝天、白云、鸟影 带着牵牛花吹响的蓝调门 带着芭茅还没有白完的俏样子 小步款款,来到我们小院 九月的打扮还是我们熟识的老样子 身板和脸色有一点小变化 比正月干练,比六月白净 浅浅蓝衫出现在竹径上 我们就备好了矮凳与茶水 左手豆秸芝麻,右手高粱苞谷 九月一屁股坐在我们当中 爹递烟娘请茶,客随主便 可笑小儿不忌生,黏着九月 要啃他手上豁着门牙的黏苞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