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对曾经居住的城市,很少表达赞许与留恋之意。绍兴是他的故乡,却是令人压抑并想逃离的;有人问他籍贯,他只说是浙江,不肯说出他的故乡绍兴。北京是他人生的大舞台,但在他的笔下却是色调灰暗;而对最后的居住地上海,他也没什么赞许的话。比较而言,南京反而有着一抹亮色,青春加求学,迷茫苦闷之中也有着别一样的朝气,南京后来也一再在鲁迅的作品中出现。而周作人,在南京读了将近六年书,在此打下了他一生的人文基础,建立
世间一些道路,似乎是由阻碍与陷阱成全的。有如选择题,只有避开那些错误的选项,才能获得正确答案。远古的时候,要穿越今天的新疆,穿越这块连接东方与西方的广袤土地,就得绕过那些死寂的沙漠与高耸的雪山。它们之间,是彼此尚没完成同化与征服的过渡地带,上面有水源、草地、城郭、滩涂……就像穿过一条湍急的河流时需要水中有落脚的踏石,将这些生命的依托之地联结起来,无垠的旷野里,便有了隐约的道路在闪耀。 尉头,就是
在云南,说到藕,自然绕不开澄江藕。 藕是澄江餐桌上的灵魂尤物。一桌人,围坐在一桌藕全席前,藕羹、藕粉、藕饼、藕花、藕芽、藕叶、藕节……随便取其一样,都可以做成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上好菜品。 藕从泥里生。泥巴里挖出来,姿态甚好,苗条嫩白,水灵灵的。端上餐桌,滋味甚好,面糯甘甜。一桌人,兴致甚好,一边享受着藕的饕餮之妙,一边说着跟藕有关的故事。 藕之神妙,从姿态到滋味,自带着一种品性。佛家说“花开见
牧羊人 被遗弃的烟村墩里,有三种牧羊人。 第一种,是王学仁这样的,他看上去就像个牧羊人。黑色的皮袄,会让你误以为是一头羊站在旷野里。他双眼虽小,但完全不影响锁定一群羊的去向,被寒风长期吹拂的两腮,黑里透着青色,有点像他脚下的土地。 他站在风里,即便是没有赶任何一只羊,你也能一眼看出来他是个牧羊人。因为他满眼都是羊,或者说,他本身看上去就像一只羊。 他每天都重复前一天做过的事情,不过我不想描
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 春天打开万物的迷局,山巅之上,苍鹰在孤独地盘旋。细腰蜂也在盘旋,三五只,围绕着一树花盘旋。花是白花,一朵朵缀在叶腋下。双河口至桐西坑的溪谷两边,垂珠花树从粗粝的石缝或乱石堆中暴突而出,一杆独上,分出数十枝丫,叶披而下,在四月初,垂下白花。叶花映衬,如雪落于青苔。 公路沿着溪谷在群山环绕。每个星期四上午、星期五上午,我在这条山中公路往返:德兴—上饶,上饶—德兴。我坐的是拼车
我在四川省雅安市挂职期间,曾经在调研途中,在雅安、甘孜、凉山的不同方位看见贡嘎雪山。被称为“蜀山之王”的贡嘎山,是四川的最高峰,也是整个横断山脉的最高峰,还是全世界距离千万级人口大城市最近的七千米以上的雪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所谓看见,其实看不分明,多是惊鸿一瞥。 只有一次,在雅安市石棉县王岗坪,在晨曦中,从落地窗户看见远方闪烁。我快步跑到楼顶平台,看见朝阳正跃过山巅,光线向下推移,万道金光掠过长
一九八四年,我17岁,我在扬州做着我的文学梦。 这个梦于我,有点好高骛远。没有多少阅读积累,没有多少创作经验,当然,也没有任何文学导师在身边,还是不甘心。于是,就疯狂找书,找能够“辅导”我的书。学院图书馆里的书实在太陈旧了。我盯住了扬州新华书店。扬州新华书店在扬州最老的一条路上——国庆路。 我去国庆路新华书店总是步行着去。买书的钱都是从自己牙缝里挤出来的,和写作一样,我的阅读同样没有“导师”。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个谜,我们身处其间,几乎不知道该怎样生活。有的人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甚至不惜损人利己或损人而不利己,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也有人一辈子活不出自己,处处受制于人,还不断地走着背字,常常是徒增伤悲。作为普通人,我们很难做到大道藏身,但如果能认真学习与修养,至少可以做到与“道”为邻吧? 面带喜容 人们常说,这个人有福。福自何来,一是面善,二是有喜容,三是放松,四是自信,五是友爱,
我们的十五岁 有人说,一个人十五岁之前看到的世界决定了他的生活方式。我的记忆总是流失得很快,大多只留下或模糊或深刻的某段画面。比如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一幕是十五岁的我和好朋友在操场散步,身边落了一地的梧桐花,朋友拣起其中一朵花放进嘴里吸食花蜜。那时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降临,从此我面对任何事情总要频繁地质问“这是什么”。花朵不只用来欣赏,不只用来绿化,不只需要被刻意保护,不只是生活的点缀,它可以被捡
白粥帖 小孩忽然患上胃肠炎,看了急诊,一直止不住,急得又去药房抓药。药剂师是一位中年大姐,笃定的她一贯成竹在胸,反复叮嘱:不要啖任何油腻物,喝两天白粥就好了。不要焦,小孩子复原得快。 我以身作则,陪喝两日白粥。一向嗜荤的小孩喝得苦不堪言,皱眉撘眼埋怨:又喝粥,一点味道没有,喝到吐。 两日过去,果然,上吐下泻的病症不治而愈。 白粥清胃肠啊。 初老之年,不能免俗,理智挥别高碳水的精米精面,加
神秘的地丁草 在不密实的树林,碰上小巧的灰椋鸟,落在附近草地,鸣声低微而单调。它们以虫为主,对森林害虫的发生起到抑制作用。当一只受惊起飞,其他则立即响应,整群而起。 我遇见紫堇色花,于是着急赶过去,想弄清什么花。心思不在这里,思想不集中,忙乱中容易出错,由于只顾去看花,往兜里装手机时,没有装好掉落地上。如果不及时发现,一会儿走远,再回过头来找,这可是有难度的,整不好丢掉了。这个意外发生,提醒我
二〇二三年八月,跟大兴安岭撞了个满怀。 一头扎进森林的深处,发现这个世界以另一种妖娆的身姿,展现在眼前。 按照自然资源分布和行政区域划分,大兴安岭山脉被辟为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和黑龙江大兴安岭林区。我们这次的目标是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从呼伦贝尔一路前行,途经根河、得耳布尔、莫尔道嘎……“得耳布尔”意为“宽阔的河谷”,而“莫尔道嘎”是“骏马出征”的意思,这么一解释,画面顿时就敞开了,旷远无垠,奔腾
葡萄树的智慧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家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棵葡萄树,因为不懂得搭架,也就没有好好地侍弄它,葡萄树并没有结出美味的葡萄赠我们以甘甜。不过,因为整个村庄只有我们家有葡萄树,我还是将这些又酸又涩的果实视为掌上明珠,尤其在那个缺糖的年代。我摘下仅有的一串发育不良的葡萄,在伙伴们面前显摆,装出一副极其好吃的样子。 我妈发现后,扬言要砍了我的手。 大概从那时起,我就发现葡萄树并非天真、无知
曾有两次机会近距离接触勒克莱齐奥先生。一次是在会场上,一次是在游船上。坐在会场上的勒克莱齐奥白发萧疏,侃侃而谈,让我感觉他身后坐着波德莱尔、兰波、普鲁斯特、加缪、贝克特等,身边坐着莫迪亚诺、佩雷克或别的什么同时代法国作家。 坐在游船甲板上的勒克莱齐奥则是一个沉默者,膝头搁着一本笔记簿,面对江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他独自坐着的时候,我依然感觉有一群人像波浪一样簇拥着他。 若干年后,我买到了一册勒
一 有一年冬天特别的冷,我们接到千里外邻居打来的电话,老屋的水管冻裂了,白哗哗的自来水溢出来,汇成了冰溪。老话说得对,房子是要有人住的。有人在,房子里才有了生机,才不会颓败。于是,老屋招租了出去,租给了湘菜馆老板当员工宿舍用,其间我回来过一次,看到所有陈设完全改变了原来的样子,一个房间横七竖八摆了好几张床铺,简易的生活用品随地摆放。对于租客来说,一所房子的历史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它变成了一具空壳,
西山梁上的鸟儿 西山梁并不险峻高峭,从城东望去,甚至有点低矮,有点像一把椅子。山上的树,也都是退耕还林后栽植的;树都不高,以山杏为主,但山上有许多鸟儿。山脚的鸟儿以麻雀、椋鸟为主,呼啦啦一群,应季而来,又应季而去;山上的鸟儿则有杜鹃、噪鹛、山雀等。 山雀聒噪,叽叽喳喳,小巧的身子跳跃在树枝上,一刻也不停歇。它们多和娇小的鸦鹊结群,叫声也相近。我仔细观察过它们,柏树密集的叶簇是它们的集体公寓。如
时间,真是一枚出膛的子弹,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了头。 调离青藏高原住到滨海城市,超过十二个年头了,但回望也多了起来,特别是劳形于案牍之间时,还有每年春秋两季开学时。这时候,我会反复翻看入学的学员花名册,试着从他们当中扒拉出可能熟悉的名字,这些熟悉的名字全部来自一个精确的地理方位——多巴镇。我曾在那里执过二十一年教鞭,弟子众多。他们现在仿若夜空中的群星一般,或已璀璨,或作烛火,大多都在我的军旅生涯
父亲,原本不信命,如今竟有些动摇了。 ——题记 一 说不定,此生还很漫长。我由而立而不惑,在他的影子中往复着炽热和冷却交杂的宿命,做他的时间简史里一个悲痛的刻度,直到我也捧出体内的锉刀不断消磨我的骨头,然后无力地喊疼。那时,或许我才会知道这个世界的苦难很容易就落到了我们的身体里,从不隐忍,从来都是没有断续的爆发。 一直以来,我觉得父亲是介于朝阳和余晖之间,偏向一种浓烈但不萎颓的暮色,这预示
我跟父亲并排走出家门,去北山。 天空雾蒙蒙的,月亮痕迹清浅地贴在几团云边。一整天都光芒稀薄的太阳,此刻坠进西边一处山坳里,射出来的扇形光柱白亮素净,与群山和散漫的房屋不着痕迹地揉在一起。雨水节气,乍暖还寒,人们窝在家里不出门,年后停在路边的几辆轿车都开回城了,村路更显空旷。只有邻居家老头儿拎小桶往边沟里倒泔水,看见我俩张开没牙的嘴笑一下,一丝银亮的涎水垂下来,逐渐稀薄,却垂得越来越长,他缩着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