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跟随母亲回贤良港,住在外祖母家土坯后房。后房无门无窗,通往小厅的过道,仅用一块粗蓝麻木隔开,俨然一个幽闭的洞穴。屋外朗朗乾坤,人声鼎沸;屋内暗无天日,狭仄清冷。 一扇天窗,一道天光。当一间屋子没有了窗的存在,没有了天光,黑暗犹如潮水无边涌来,顿然让人喑哑失言,惶惶不安,顷刻逃离。 正午时分,回到家,我将大厢房板窗一开,放进光线和新鲜的空气。隔窗一望,一眼倾心:窗外合欢树形开张,冠大荫浓
二○二三年十一月四日,作家周涛突发心梗去世。 这是微博的一条热搜。一条很快就冷下去的热搜。世界依旧喧响,草原倒下角马或狮子,都是日常。对每个人来说都一样,死亡潜伏在头顶的乌云里,公平是雨点终会落下。 但,他是周涛。 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三十多年前。我那时二十一岁,还在上大学。数次全麻手术及后遗症,导致我如今记忆极糟,可我不曾忘记初读周涛的瞬间,就像阿里巴巴不会忘记芝麻开门的震撼。当年我爸爸
霜降夜 白露过后,乌乡的风里平添了寒意。早晨醒来,阳光刺眼,推开栅门,发现脚下的草叶上布满晶莹的霜雪,薄薄的一层,把路边的花打蔫,桦树的枝条似乎萧索了些许,树身上的一只只眼睛长出了睫毛。无意间仰头,但见几粒寒星正在向山顶以西的方向悄悄隐遁。镇上某一户人家屋顶上的烟囱,已经开始忙活,突突地冒青烟。烟柱是笔直的,上升到一米多高后遇到了风,才变得凌乱,像一块被扯断的丝绸。 有人说,乌乡的风里,流动着
一 午后三点,世界黏腻,时间凝滞不前。我的遮阳伞吸收了大半条街的热量,头上的草帽成了一座火焰山。有几个人围在公园入口处的小摊前,隔着口罩,鲜榨橘子汁的香味让我心神一荡。现在,我只想找个阴凉的地方,放下手中沉甸甸的两袋水果,最好还能坐下来,喝一口水,定定神。 不要慌慌张张,不要胡思乱想。 从大门口一直走到花圃围墙外,树荫下的每一条长椅上面,都歪着三两个游人。我经过的时候,他们会认真地朝我看。回
米沃什说:“受伤的时候我们便回到某些河流的岸边。”以上善的名义可以补缀残缺不全的形役。 在鄱阳湖东岸的村庄,我度过了少年时光。但当时我不知道,我处于的湖岸,正奔腾着的信河、饶河、抚河、赣江、修河,它们如骏马一样朝我驰来,在湖的腹部交汇周旋,相识相亲,耳鬓厮磨,又在湖的下口转换成一条白龙,与长江一道奔流而去。除了它们,还有一些小的河流,犹如小马驹,也紧跟在奔跑的马群后面,不甘落后。心里有点蓬勃的人
一 光明是一个地址,一粒种子。 她种植在深圳北部的中心,青山绿水环绕着一条光明河缓慢而清澈地流动着。在稻香的田园风光之上,在油菜花盛开的梦境里,在一个人的梦境里,穿越自然、人文、科技、美食、工艺、数码模具等等。你很难想象,当六号地铁奔跑在北回归线上的某个纬度,一辆一辆并行骑行的自行车,在绘制的线条上轻描淡写地飞越,山脉和河流的节奏也在飞越。它们都从瓦房和醒狮的白话文本里慢慢长出丰盈的羽翼,光明
江苏的淮安被称为河之都。我听到这么一个称谓后,心中充满了疑惑:中国的河流何其多,从黄河算起,流域面积大于一万平方公里的河流近百条,在一千平方公里以上的有一千多条,在一百平方公里以上的有五万多条……淮安只是一个县级市,竟敢有这么牛气的称呼,这不是妄自尊大吗?然而到了淮安后,我有些发蒙。这里河湖交错、水网纵横,即便不划船,也会迷失在眼花缭乱的河汊中。这是历史的长河,也是现实的河道。 大家都知道,淮河
直到出发的前一晚我还在犹豫不决,我到底去还是不去。两套替换的厚衣服叠在床上,几次捧起又放下,迟迟没放进行李箱。我要去的地方叫阿坝,具体一点儿是“阿坝的阿坝”。不就是去一个海拔高一点儿的地方吗,有什么犹豫不决呢?是的,就是因为海拔高一点儿我才犹豫不决。几年前的一次“历险”或者说“出丑”,让我心有余悸。那次也是去一个海拔高一点儿的地方,到达目的地的当晚,我出现了严重的“高反”。半夜里先是胸闷气短,呼吸
父亲去世得太早了,这里有我很大的责任。 对于父亲的去世,我这几年——人到四十后——经常反思。我也跟哥哥和几个侄子重复说起我的反思:父亲发病后,我没有给予重视,至少不像对母亲那样,及时到大医院检查、治疗、拿主意、做决定,是我疏忽了;而这疏忽的关键原因是父亲发病的时候,我才二十四五岁,对父亲和父亲的健康的关心、关注,我没有落实到行动中! 我常常为自己的不成熟而自责。 同时也给自己一个推脱自责的理
一 那天我坐在罗西里的海崖边,看着弯弯的海岸线、阴沉的天空和孤寂的冷海。我忽然想再去看看高山,看看像鲸骨横亘巨大的山脉。 “去见阿尔卑斯山吧。”我突然想。 我曾经在电影《海蒂和爷爷》中看到过,穿着白色裙子、一头卷发的小海蒂随着羊群离开村庄,顺着小径,走进幽绿的杉树林。在风吹拂过的长满黄色花朵的草地,仰面躺下,远处是褐色的山脊、安静的湖泊和白色的雪峰。“在高山之上,世界尽是和平与宁静。”电影里
陈齐福是陈家圈最后一个木匠。之后也出现过木匠,但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木匠,既不会做大木,也不会做小木,只会用锯和钉子,像堆积木。木匠,分为大木和小木。大木如建房柱、梁、额、斗拱、椽,看似粗活,实则细活重活。小木如建房时做门窗、室内装饰,又如做家具,这类活轻巧细腻,精雕细琢。不管大木小木,都是要求极高的技术活。 陈家圈是义门陈之后,有百十户人家,以圈为界,与我们的李家鸡犬相闻。枫田村先有陈家圈,后有
吾乡吾土 “单”“鲍”“产”这三个毫不相干的汉字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地理识别符号纯属偶然。 遥想几百年前先祖开村,这里还是一片杳无人烟的荒野。北面是莽苍苍的山林,南边是一条水波轻漾的大沙河,中间一片平缓的坡地,确实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有小溪自北山流向南河,成为一脉天然的分界线。单姓居溪东偏北,鲍姓住溪西偏南。经过世代开垦、拓展,规模不断扩大,人丁日益兴旺,逐渐形成两个自然村落,分别取名单家产
一 当农历十一月的北风呼啸着扫过湘南的旷野,田里葱绿色的荸荠茎秆换上了黄褐色的外装,在风雨中参禅半载光景的它们随着北风的扫荡成片倒下,像秋天被冰雹打倒的稻谷匍匐于地。 是丰收的时候了。望着眼前的情景,期盼了半年的父亲舒展了眉头,他在寒风吹彻的田边蹲下身子,然后掏出火柴,火柴与火柴盒上的磷片相互摩擦,一团微弱的火光在空气中跳跃。父亲的左手弯成弧形,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火苗。在火柴快要燃尽的时候,枯瘦
最近刷知乎看到这样一句话:如果说人生的路很漫长,最要紧的也只有那其中几步。 是的,过了这许多年,我还始终记得那个风雨肆虐的晚上。我和母亲以及小侄女端坐在堂屋里,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电灯,只在堂屋中间摆放的吃饭用的方桌上点一盏煤油灯。灯火被风吹得摇摆得厉害,堂屋里忽明忽暗,外面大风大雨肆虐,这样的天气在老家被称之为“过龙”。堂屋最中间柱子的顶端斜插着一把母亲用的菜刀,是为“降龙”。外面除大风大雨,一片
断尾 第一次在野外见到大象的时候,我大学刚毕业,分配到电视台当记者,扛着摄像机,神气活现地四处采访。那年一月,进入了森林防火重保期,台里派我去边境小镇拍防火带。市里到镇上将近二百公里,全是盘山公路,加之雨季刚过,路面坑坑洼洼,一路颠簸。我心想,一个破防火带,值得跑那么远去拍吗?到镇上天已经黑了,胡乱吃了些东西,我倒头就睡。 第二天凌晨五点,镇里陪同我们的宣传员蓝先开着一台手扶拖拉机来到招待所,
唱歌的海葵 我第一次见到海葵,是在潮间带浅水下的岩缝里。 而在没有见到它之前,我以为它真的就和陆地上的葵花相似:有盘形的花序,有多层的苞片,有披针形的裂片,我以为海葵也会有长长的茎,花序也可以随着太阳转动。 但真正的海葵却是另外的样子:它的顶端好像是一个个花瓣,但与葵花并不相似。它的触须花枝招展,但并不会随着光线转动。生物学家告诉我们,海葵的触须在海水里飘来荡去,那只是一种基于某种本能的舞动
一 进入麻洲时,正当午阳高照,浓绿的树梢衬着蓝得发亮的天空,细碎的日光跌落下来,化作一群小精灵在树隙里起舞。蓝天之下,大多数树木都在忙碌——蓝光是它们的最爱之一,它们正在积极地进行光合作用,准备一顿撑得饱足的美餐。二氧化碳、水分这些原料被它们努力地加工成糖类等有机物,“饱餐”之余还不忘贮存起来。从自食其力广积粮食的角度来说,这一点和人类的劳作很是相似。造物的伦理规定了众生平等:天地之间,没有哪一
一 窗外,下着雪花。 课前学生在齐声欢唱《童年》,“盼望着……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歌声里,我恍然发现童年的自己离现在很近,它分明就是眼前的学生。“老师的粉笔吱吱嘎嘎写个不停……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黑的小胖唱着这些词在冲我做鬼脸。是啊,多少次,幼时我们的课堂上,老师的粉笔不也是格外刺耳格外多余吗,我们的心不也是急切地渴盼那秋千上的蝴蝶不要飞啊不要走,等着我下课啊,我陪你玩…
一 写字,对我的人生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习以为常的行为,在此刻成为我停下来思考的一个明知没有答案的问题。因为齐凯弟要为我策划这个小展,我开始整理自己的习字作品。大半毁掉,我又从小半中筛选小半,最终看着书桌上薄薄的一小沓纸片,忽然对自己这些年耗费心血留下的笔痕墨迹生出诸多慨叹。 我小时极憨痴,发育迟缓,两岁才学步,三岁方开口讲话,偏偏对文字有一种天赋异秉般的灵敏。还不会讲话时,大人教过我一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