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认为世界上一共有两个大学,一个是河北大学,因为我当时就在保定;另外一个是北京大学,因为我父母是北大毕业的。对当时的我来说,北京无限远,保定在身边,所以我认为河北大学就是我的大学。现在,我终于来到了河大,来到了我的大学。人间路远啊,对不起来晚了。 一九六八年,四岁的我来到保定,一九七二年,我又离开这里去了石家庄,今天是第一次回来。对我来说,保定就是故乡。我母亲是保定人,上大学之前
二○二三年九月二十八日,我与几个朋友相约聚会,傍晚六点三十七分,收到德海发来的微信:德公走了。晴天霹雳!我面无表情地呆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被一股不可抗拒的洪荒之力吸到无限幽深的海底,仿佛那里就是宇宙黑洞。因为聚会的几个朋友都认识德培,我一直强忍着内心的痛,沉默着,因为我当时一说,聚会肯定就散了,我好像是来砸场子的。 终于熬到聚会散场,在等电梯的时候,我忍不住轻轻地说了一
李世许 四川青川人。著有长篇小说《晴川》《悦来》、中短篇小说集《借一地月光》、诗集《锁眉不是节节草》等。曾获《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全国“大鹏生态文学奖”、第八届中国长诗奖等。 雀斑 如果可以换一个身份,我愿意还是那只麻雀。 ——题记 那时候我相信神真的存在,比如,只要我和小怪心里一念,第二天保准有一地大雪,就像陌生人送来了礼物,神的礼物。我说,神真乖啊,小怪也说乖。乖,我是说给雪的
我母亲小时候是有名的被送养的孩子。贫穷年代,孩子多了养不活,只能送出去一个甚至两个,给没孩子的家庭领养。那叫“减轻负担”啊。也没有人细究过:那“负担”是什么,那是怎样一种“减掉”?我母亲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据说我的外公年轻时不怎么顾家,所以日子过得更加艰难。要减轻家庭负担,送一个孩子出去是现成的办法。姐姐是长女,妹妹是老小,弟弟是唯一的男孩,都有留下的理由。母亲成为送人抱养的最佳人选。
一 在西北荒野,面对一条羊肠小道,我经常举棋不定。这些灰白的野径断断续续,从荒野的深处行过了多少道碱滩,翻过了多少座沙石梁,蜿蜒出现,往往让我猜不出,这是一条鼠兔常走的道呢,还是一条能通向前方蒙古包的牧人道。这种羊肠小道,顺着荒野的褶皱延伸,从无到有,从细到粗慢慢孕育而出,借由无数条行走其上的腿脚总结而成。时间久了,洞悉了狐狸、狼、黄羊、野兔、牛、羊、驼、马的心思,和荒野中漫跑的生灵关系最密切,
小孩没有不喜欢过年的,不过,我小时候最期待的不是除夕,而是大年初二,这是母亲带着我们全家回外婆家的日子。我总是第一个跑去给外婆报信,蹦蹦跳跳,活像一只欢快的小狗。外婆早早就在门口等候,她总会让我先喝一口糖茶。等到跟外公讨了压岁钱,父母才进门。屋子和平时很不一样,干干净净,被食物的香味包围着。屋子里没有生火,但大家呼出的热气,就像是一团团的火焰,让人觉得温暖。 那年大年初二,母亲没有回娘家,到了大
今年闰二月,我们是农历三月初八凌晨抵达南阳的,所以也算烟花三月,如果按照公历来算,那是四月份。人间四月天,最美是南阳。这个说法似乎过于夸张,但是,当你看到满城的月季花开,充满着蓬蓬勃勃的生命力,洋溢着罗曼蒂克的气息,你仿佛沉浸在花的海洋里,踏进了迷离扑朔的南国之春,就会讶异在这个南北交会处的中州,竟然还有这样有别于北方自然和文化的去处。 徜徉在方圆几千亩的世界月季大观园和中国月季博览园里,你可以
我们有一种迫切的表达的欲望:“我曾在这里,我看见了它,它对我很重要。” ——阿兰·德波顿 前言 所谓“驭风”,清桐城派盟首戴名世有云:“吾读公诸子之文,凌云驭风,飘飘乎莫不潇洒而自得也。”而我在此指的却非读书,而是真驾驭——脚踩油门,手持方向盘,眼观八方而心驰天外;那份“凌云驭风,飘飘乎莫不潇洒而自得”的感觉却不差分毫。 并不矫情地说,看景不论,开车尤其是独驾游历本身于我就是个赏心悦目的旅
一 一整间久远气息扑面而来,置身于各个朝代里。这各式琳琅满目的古瓷器,观音尊、日月罐、凤尾瓶、卧足碗,高矮大小起伏,指挥着我的视线起起落落。从眼睛到心里不断转换,是谓欣赏,也就是眼睛的盛宴。 钧窑天青釉和一众窑变的明丽器具中,一面铜镜的古旧颜色衬垫在里面,我的手绕开收藏家那些引以为豪的汝窑钧窑,小心翼翼地把躺在瓷器后面的铜镜搬出来。两手捧着,沉甸甸的,正面端详它,又小心翼翼翻过背面,刻写的小篆
老友小梁家是增城的荔枝大户。她家有多少亩的荔枝林,我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有一次去她家玩儿,站在半山腰她对着江山很笼统地一挥手,说反正这一片都是吧。这几年因为小梁,朋友们都实现了荔枝自由和乡村自由。每到夏天,小梁在群里一挥手,大家就纷纷奔赴增城,车程一个半小时。 我本来也不知道荔枝有那么多品种。我和小梁说过,如果我不把各个品种吃齐,我就不姓陈。她说,我会让你姓陈的。 根据我在实践中的总结,各品
在北纬四十八度至五十度的莫力达瓦,谁能光着脚生活呢?我们虽没像埃文基人那样生活在极冷之地,住冰砌小屋,浑身上下裹着皮草,可我们这儿的无霜期每年也要有七个月的漫长时光,所以,我们没可能像南方海边的渔夫那样赤足而行。无论是达斡尔人缝制的款式憨憨的“裹绰热”①,还是汉族人做的布鞋,无论男女老少,一定要人人脚上有双鞋穿着。 虽然出生在高纬度的莫力达瓦,我却从没有过属于自己的一双“其卡米”②或“裹绰热”,
果树的枝丫伸过半人高的围墙,八月之后,青苹果的颜色每天都在变化,果实原先隐没在枝叶间,青的分辨不清,现在逐渐成熟,看见的则越来越多。在社区工作的这段时间,我整日游荡在条条小巷,那些在高楼背后散发田园气息的小巷如今仍然存在,它们屹立在城市深处,仿佛某种梦境,令昔日重现,尤其是庭院里的那些苹果树,还和小时候看到的一样,郁郁葱葱,伸展着褐色的枝条,经过时间和情感的过滤,记忆中的每一棵苹果树都像缀着钻石一
屋场在大樟树下 过去,屋场在大樟树下,是“产陂周”这个小村落在方圆数里人们心目中的鲜明印记。老家那边,樟树系最常见的树种,庭前屋后比比皆是。或者说,没有樟树,就不成其为屋场。产陂周几十户人家当中,高高耸立的那棵古樟,确实远近闻名,相隔几里就能看到,像一座绿色的小山,树冠苍天,枝叶繁茂,初次遇见的人甚而会误认为是一处树林。屋场人吹牛说,这可是远近几十里最大的樟树,飞行员在天上开飞机,也要靠其导航,
几场秋雨之后,田野瘦下来了。 喧嚣从山坡转移到村庄。每一户农家小院都腆着肚子,屋檐下、院墙上挂满让人眼馋的果实,白的花生,红的辣椒,还有那闪着金光、耀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玉米棒子,你贴着我,我挨着你,互不相让。院子里,更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几只夏天才出生的小鸡仔硬是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口。想退回去,却一个趔趄跌倒在黄豆铺就的地毯上,尖叫着,挣扎着,奓起毛在上面翻滚。 炊烟臃肿了许多,慢吞吞地绕着
女孩低头坐在素净的几案前,一把如水的折刀在她手里荡漾着,轻纱般的橙衣,自她的指缝间悄然落下,半颗脂一样的橙肉,便如此灼灼地跳了出来。 女孩小心地捧着,不敢动,似乎有一丝轻晃,那饱满鼓胀的橙肉就会炸裂,倾泼一地。女孩屏住呼吸,像捧着一簇火粒,慢慢地,她终于把那颤巍巍的橙肉,轻轻放在白瓷碗里了。 女孩长舒一口气,从几案上拿起一根透明的吸管,一端没入橙肉中,一端靠近唇沿。那细腻黏稠的橙汁,便顺着吸管
村庄 故乡是由风筝堆成的,从我出生长到现在,它也一直是、仍然是由单薄风筝累积而成的。我时时疑心常驻故乡的这些纯朴熟悉的面孔实际上都是半旧的风筝,当我游走于这片广阔土地时,各色的破洞风筝抻着半旧的线捆着我的背。密密麻麻的牵扯迫使我放慢脚步,并用前所未有的角度观察着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 这时我才想起,他们是会扎风筝的。 母亲会扎风筝,我就是母亲制成的风筝。火燎过的竹篾充当风筝的骨,母亲的某一
一 她低头绣花的时候,面部所有线条都向着眉心收束,淡淡地蹙着,如远山含着一团雨雾,有深隐的青。那个时候外婆应该快五十岁了吧,同年龄的妇人大多头发灰枯,神情颓丧,可是她没有。她的头发还是黑色,那种黑是黑绸缎的黑中泛着幽幽蓝光的黑;是黑泉水黑至沉绿却在月光下显现乌青的黑;那种黑,是暮晚最后一只归巢的雀,它飞过苍黑色的山岭和云朵,带来远山雾沉沉的黑,还裹着云絮和星星的银色碎屑;那种黑啊,还是外公的毛笔
这篇文章写好后,我一直搁着,总感觉言而未尽,有一些缺憾。 我与远在西藏日喀则帕里的贺烈烈联系上,我在那里体验生活时,一直想与他好好聊聊,但一直没有机会。 他给我发来邮件:“也许给您发完这篇我这边就完全停电停网,刚入冬,10086就短信通知大家暴雪黄色预警,不知道一两周后气候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单位的条件很好,锅炉房也运行起来,整个宿舍都不冷,制氧站每天向宿舍供氧气两小时。” 王艺儒在微信里告
村庄地处秦岭—淮河线上,降水充沛,夏季的暴雨常常让人措手不及。相较于炎炎骄阳,我更喜欢绵绵阴雨。看着窗外的雨线,能听见斜风的声音,能听见细雨落地的声音,能听见雨水轻轻擦拭草木的声音。雨声最先来自房顶,噼里啪啦的雨滴落在石板上,然后汇聚成溪水般的小流从屋檐落下,流水汇聚成一面面明镜。我听着雨声、风声,一场盛大的交响乐,不知不觉便进入梦乡。 下雨天会让整个房子变得更潮湿,似乎墙壁都蒙上了一层水汽。土
午后温暖的阳光,悄悄地跳下窗台,一步步地向土台阶那边移去,我独个儿守住暂时的孤寂,背朝外蹲在门槛上,望着一旁垂着首、专心编织蒲扇的外婆。蒲扇的主要材料是蒲草,它虽然已久离赖以生存的池塘或水库,长长的叶子依然绿意犹在。那些浅绿色的蒲草,在外婆纤瘦的手里舞动着,一种单调而乏味的声音,顺着外婆的指缝汩汩而出,逐渐落定成一种美妙的旋律,于是,一把纯绿色天然的蒲扇便诞生了。此时,我依稀看见那葱茏郁绿的蒲草在
茶缘 年逾半百的我,至今也不算会喝茶,更不能说是懂喝茶。 我出生在淮北平原的乡下,自家人渴了说喝茶,就是从茶瓶里倒出一碗,大口喝下。家里来了客人,落座时也倒上一碗,说“你喝茶”。其实我们那里说的喝茶,说白了就是喝凉了的白开水。 我出生的地方,那一马平川的黑土地,没有山没有岭,也根本没有茶树。茶树对我们乡下人来说是何怪物根本不知,又如何能见过茶叶呢?但我却是个例外。很小的我,或许还是不记事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