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写作,一点关于写作的观察与想法,无非来源于两个时刻,一是我工作的时刻——我是个文学编辑。另外,就是夜里,家人都睡了,我在灯下枯坐,这个世界和我建立起一种奇妙的关系—— 那个时刻,在枯坐中,我仿佛获得了所谓的静观能力。 一 生计受限是令人忧伤的,比生计受限更令人忧伤的,是精神世界里活性的萎缩与坍塌。如果说,新的一年文学有什么任务的话,那任务就是留住精神世界里的活性。 想起有一年,乘车在
一 四十岁以前,我经常做一个梦: 我贴着溪流往上飞,两面山坡极近,只伸得进一个手指,石头是溜黑的。穿过峡谷进入一个小小的山荡,扑面是阴凉的青色背景,很深,大幅的水在近处泻下。不能叫瀑布,不是那样气势逼人,一点也不破坏幽静,倒像在无声的远方,满地只有菖蒲和水荷叶。我感到和家乡隔绝的孤寂,又有湿润的欢喜,水汽升上我头顶,没有阳光,阳光洒在外面万里青翠逼人的原野上,离这里很远,很远——我是在一口井,
陈仓,小说家、诗人。陕西丹凤县人,目前定居上海。曾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著有《父亲进城》《女儿进城》《麦子进城》等“进城系列”小说集八本,长篇小说《后土寺》《止痛药》《浮生》,长篇散文《预言家》《动物忧伤》,小说集《地下三尺》《上海别录》《再见白素贞》,散文集《月光不是光》,诗集《诗上海》《艾的门》《醒神》等。 原来一直搞不清楚,我哥到底哪一年出生的。后来回家上坟的时候,看到他的碑上写
我的弟弟杀掉了我的夫君,从天而降的霹雳击中了我。我还在宫室中梳妆,听到了外面的一阵阵喊杀声。有人告诉我,我的夫君已经被赵无恤杀害,赵氏的大军已经攻陷了代国的都城。我前面的铜镜立即带着我惊愕的面容掉到了地上。我听见了砰的一声,我也落到了这巨大的声响里。 我是深爱着我的夫君的。他身材魁梧,双眼里满含着真诚。他喜欢抚摸我闪亮的黑发,我感到他的手指在我的波浪一样的头发上飘动。我享受着这样的爱抚,感
那晚饭局,大酒之后,即迎高潮,大家或疲软趴桌莫名哭泣,或亢奋着无厘头搞笑,或争辩得唾沫横飞,或伴着曼妙柔情的蒙古族筷子舞,吼着豪迈奔放的歌谣……浓烈的酒气与嘈杂的歌声,挣脱羁绊,交织缠绵,弥漫整个房间,裸露人在酒后的真实。 这是一场临时饭局。之所以贴上“临时”标签,除了召集人律师朋友,其他人彼此并不认识,律师朋友临时起意,在下班之前顺手就近组了一个饭局。饭局上的人成色复杂,有心理咨询师,有自媒体
梨园戏,唱泉腔,是唐宋之音。 一 蓦然回首,还在灯火阑珊处 癸卯冬夜,去看梨园戏《朱文》。想起旧日这个时候,戏班子在庙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雪花就从天井上空飘落下来,烛火摇曳,香烟缭绕,锣鼓喧阗,大雪纷飞,分不清是人、是神,还是戏。回忆似一圈温暖的光晕笼罩周身,也感觉不到寒冷了。《朱文》是宋元南戏古本,也是海内孤本,有“南戏活化石”之称。徐渭《南词叙录·宋元旧篇》里载有《朱文太平钱》;《永乐大典
张贤亮兄在病逝前一个月,或许还要更早一些,记不太准确了——他来到北京,想见几个老朋友。我接到电话,心中一震,莫非这是最后的告别? 英国有一种专治肺癌的针剂,当时五千元一针,打了针有反应,肺癌就无虞;打了针无反应,肺癌无治。贤亮打了针后身上痒,有反应,就说明他的病能治好,朋友们都很高兴。 后来的情况却不是这样。我放下电话就往北京赶,赶到北京后贤亮却因病情有变,紧急住进医院,且不许朋友探视。我们便
一 手机震动,“曹凤英”三个字在屏幕上跳动,轻轻按掉,微信回复:娘,在开会。几秒钟后:方便了回电话,有事。 来乌鲁木齐工作十多年了,母亲一直生活在千里之外的县城。几年前,她来首府看腿,在家住了一段时间。一次母亲出去买药,很晚了还没回来。我打电话给她,她没带手机,手机在房间充电。我在小区周围找了半个小时,没有找到。我不得不扩大寻找范围,终于在相隔两条街的路边找到了她,她在人群中左顾右盼,满
提起重庆味道,肯定不是清汤寡水,也不是清淡甜腻,更别提温柔软糯了。重庆味道是“重”的,所谓的重口味。重庆味道说的不仅仅是吃,还有耍。一个“耍”字,韵味悠长。说到吃的滋味,当然是麻、辣、鲜、香。这个排序不能错,这关乎重庆味道的主次。一张嘴先被麻一家伙,然后才有辣。这时候辣也就没感觉了。嘴唇麻木,就如麻药。有了麻和辣做铺垫,那些新鲜腥膻的食材便生出香来。麻非麻,辣非辣,爽歪歪,香喷喷。重庆人烫火
一 有些食物消失了。 秋之时节,崂山北九水蜿蜒的山路上,凉风习习,清溪潺潺。一辆“微面”停在山荫道旁,一位中年山民正在一棵老树上摘果子。车门大开的车厢里,有多半篮无花果、小半篮黑色的果子,忍不住伸手摸了一颗黑的,放进嘴里。是软枣!久违的滋味!崂山的软枣个头大,甜度高,若搁在四五十年前,此物多串成糖球沿街售卖,价格比山楂糖球要便宜,比山药蛋糖球略贵。小孩子们都买得起,也爱吃。如今,软枣糖球和山药
比低处更低 像一个人,朱颜辞镜,但名字依旧好听。人们叫它商贸街。老,残破,小。 一个大气又时髦的称呼里藏着的,其实是一条长不足五百米、宽不足十米的小巷道。当年聚光灯下的光鲜亮丽,现如今被大树一样发育起来的楼群掩盖。像一件款式过时的旧衣衫,丢弃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时间斑驳而去,馈赠于商贸街的,是时间和生活的一层包浆。黝黑,古旧,脏污。 暮色降临,矮店面挤在小街两侧,像弯腰弓背的人。卷闸门破
中国房间·强烈光线 二○二三年十月二十九日。看望母亲之后,从太湖西岸的宜兴丁蜀镇大姐家,开车返回太湖北岸的无锡。这次,不走惯常的大道,认准大方向,专挑连接村落与村落的乡间机耕路走。瞬间,便又置身于亲切又巨大的江南空间之内。 此季,在这个巨大空间之内,整个身心,感受到强烈光线——南方成熟稻子的金黄色光线。田野和人家大小不一的晒场上,全部是稻子:田野里,是尚未收割的金黄稻子,或是已经收割但还没有运
一 天空与湖水一样澄澈。一种干净无瑕的蓝,映照着我幽微尘世的山野之梦,田园之梦,归家之梦。 立冬之后的一场狂风骤雨驱散了多日来的雾霾。天空呈现一种澄澈透明的蓝。与之相互映照的是屋后的池塘,因着光线的缘故一半碧绿一半蔚蓝。岸畔的枯草被西落的阳光照射,泛着金色的光芒。世界变得如此不同,熠熠生辉,光芒万丈。远处的大石壁山金光闪烁,仿佛一个童话的世界。遥远的东海海面呈现一种蔚蓝,更远一些的董家口
小女孩儿踮着脚尖,两手扒着柜台,铆足劲仰着伸长的头颈,下巴颏还是没能够到柜面。老伯伯探出柜台问,给阿爹买香烟还是帮好婆打酱油?女孩儿摇摇头。她手里捏着五分钱硬币,盯着柜台上几只广口玻璃瓶,在三样零食之间举棋不定。 这个黑白电影般记忆里的小女孩儿,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在太平洋西岸的温哥华回首往事的笔者。 对于一个未满学龄的幼童,可以自主选购零食是莫大的喜悦。而区区三样零食却不能同时满足,又
我沿着库尔德宁镇巴扎的一些被杨树杏树拥护着的巷口走进去,偶尔相遇一些头戴四棱花帽或者白色回民帽且一脸憨厚显出某种虔诚的少数民族居民,顿觉被一种神秘的宗教色彩或者古朴得近乎原始的气息所迷惑。在我们吉尔尕朗河两岸,这些古老而和平的村庄是如此之多,同时又是如此之宁静幽谧,绿树掩映中不时传来一阵一阵的马嘶声、牛哞声、羊咩声,还有弹奏声、唱歌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甚至还有烤馕的浓香和煮羊肉的醇香,而日子并不因
立春 立春前夜,与诗人朋友聊天,他说“立”字和“春”字组合在一起,像火苗一样,将冰雪、苍凉和冷漠都驱逐尘外。 毕竟是诗人,对时节的表述总是很诗意,只是在我的家乡陕西关中地区,每到立春前后的一段时间里,阳光和朔风总是各自为政,互不相让,哪个占了上风,谁也说不准,故而,父辈们给立春起了一个特别活泛的名字,叫“打春”,有点像两个兄弟之间相互打架。 有时候,碰上闰年闰月,打春总要晚一些,我婆会
一 我在读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的《恩惠》,开头句就已经很打动我了。“别害怕。我的诉说不能伤害你,尽管我做了那些事;而且我保证,我会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也许会哭泣,或偶尔再一次看到流血——但我绝不会再伸展四肢站起来,并露出牙齿。我在解释。你要是乐意……” 今天突然想起村里的那个人。他幼年的时候得了白内障,眼睛一直瞎着。可让我们奇怪的是,他能用塑料桶和一个黑色的罐子去河边挑水。那些路都是由
一段时间我总觉口干口苦,自烦自躁,心里像憋着一股无名火。体检并无异常,于是去看中医。胡茬比头发更白的男医生戴上老花镜,问了若干个与吃喝拉撒有关的问题,给我把了脉,又让我伸出舌头瞧了瞧,这才埋头去开处方。眼见男医生的眉头拧成了结,我心里有些发虚,怯怯地问到底是什么病,要不要紧。男医生的头略微偏了偏,面无表情地说:“肝郁气滞,先吃半个月中药吧。” 我爱吃苦瓜,越苦越爱,但那些中药的苦超出了我的
戎马倥偬大半生、倔强耿直一辈子的老父亲,在他九十三岁高龄那年,终于撒手人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本来打算将老人家晚年经常居住的郭家楼那个有着两层小楼、两进院落的老家旧院改造成“追寻岁月家史馆”,用来存放和感念老父亲的军功章、荣誉证、锦旗以及历代先祖们遗留下来的老物件、老品质、老精神等弥足珍贵的“传家宝”。就在我收集齐他老人家历年的军功章,以及二○一五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
一色村河 我家乡的村东头是一条长长的河,每年雨季都要来水,无桥,如果有,也是河边的柳树枝干连接而成,柔软的桥,微花幽秘,当河水稍微上涨时,就被淹没在无形中了。 河边田间多有趣,可对小时候的自己来说,那是—个遥远、神奇、辽阔到近乎于天边的地方,河边初芽的垂柳,似一幅田间小品,拉起写意的一条红线,系在村口的时光画卷中。晴天时,天空映衬的河水湛蓝,一色村河,自在清魂。 那时没有幼儿园,村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