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底楼昏暗的柴房抱出第三捆松柴,转身上木楼梯时,恍惚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声音像一只走失的岩羊子在呼唤雾霭中的同伴。 我转头去看,只见一男一女站在院中。男人疏瘦,反穿着一件羊皮褂子,眉头深锁。女人稍显富态,穿一件白氆氇袍子,盘绕在头上的发辫有些松散,微笑里透露出些许疲惫。我发现,她的面容与我母亲是那么相像,正当我想细看时,院中的天光倏然暗淡了下去。我朝楼口唤了一声:“阿妈——”声音里的慌
一 “我男人叫郑大川,1956年参军去了朝鲜,是汽车兵。那时抗美援朝已结束,他部队的任务是往朝鲜运送物资。1958年,我男人的部队回国。我和我男人是1959年2月结婚的,那时他们部队准备开往甘肃,他结完婚就走了。”我问,是酒泉吗?妇人说当时保密,不让告诉什么地方。“我男人车开得好,人也长得精神,很快就担任了运输班班长。部队要培养他入党提干时,派人来锦江搞外调,可是……我家是富农,我父亲还当过国民
单车道在竹篱边延伸,通往东部山海相连的一个小村。左边是山冈,冈上的草木,生长形态终年如一,永远那么绿意汹涌。榕树、凤凰木、紫荆、海枣、细叶榄仁、波罗蜜是常见的树木,如果深入林间,会见到穗花杉、沉香、桫椤。树与树之间,遍布蕨类植物、海芋、鬼针草和芭茅草之类。在南方低海拔地区,草木之繁茂多样,植物学家那里有一本细账。右边临崖,就是大海,水天相接渺茫一片。转过两个山包,前方开阔谷地被人垦为菜园,种着小白
一 身处常熟,一直说宝岩,一直见宝岩,一直去宝岩,却不知宝岩原来是座千年禅寺。没想到这座寺与钱谦益“挨得近”。恰逢六月初一,夏日炎炎,灼灼火热,是一种报复性的浮在地表的热。因是连阴梅雨,昨夜大暴雨后,喧嚣的天光,潮湿的地气,都落在翠绿的柏树枝头,却还是湿润的山晴和氤氲的湖雾。有一年腊月打春,赠幅字给一同习字的美女同学,“大抵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是否被喜欢也未可知,然而总由此想到春日西湖
我在马坊的时候,地上的狼、天上的鹰,它们都在跑着和飞着。 父亲说,狼是地上的害物,也是地上的神物。它不像牲口,也不像猪羊,可以只吃草。它的牙齿里,沾的都是其他动物的血。它在后山里,捕获不到野鸡、野羊的时候,就下山跑进马坊,偶尔叼走几只猪羊。也有一些下山后,就忘了上山,钻进村子周围的沟里,从此住在人的身边。 我们在沟里挖药时,经常看见几枝柴胡的秧子,在一块岩石上顶着细碎的花朵摇曳。走近一看,下面
大鱼 喀纳斯湖有大鱼,起初被称为“大红鱼”,后因从不露面,亦称“湖怪”。 无论大红鱼或湖怪,均有科学说法。大红鱼生性凶猛机警,长年隐藏在深水中,人们难见其尊容。至于湖怪,则是大红鱼在湖中抱团游动形成的巨大集群。有人在对面山上看见那一幕,惊叫一声:有湖怪。于是喀纳斯湖怪便扬名出去。 如此可推测,喀纳斯湖中有大鱼,但无湖怪。 关于大鱼的传说,亦根深蒂固。数百年前,有牛羊在湖边吃草,那大鱼倏然从
高考日 六月初高考日,我家对面的中学是考场。那几天人们如临大敌。门口马路上全是车。有考生家长的车,有警车,还有救火车、救护车,全停在马路中心,只留下最里面的一条道通行。6月8日晨起无事,我就读《梦粱录》,这是本记南宋都城临安风俗的书。正巧读到《诸州府得解士人赴省闱》一节,发现南宋之时的“高考”,也是极为热闹的。“诸州士人,自二月间前后到都,各寻安泊待试”,考日定下来,又都要移住考场附近,看考场(
一 队伍里,她只跟我熟悉,一路上只要面对我的手机镜头,就会高举双臂惊呼“下雪啦!”,我不断地纠正,现在没有下雪,有时还会补上一句,有漫天飞舞的雪花才算是。 她并不是第一次出岛,却是头一次见雪。 雪是前几天落下的,山上气温低,晶莹的白就凝结在了地上和植物的叶子上。让她迈不开步子的是雾凇,满目的玉树琼花,恨不能跟每棵树都合一次影。 初见冰雪世界的惊喜,完全覆盖了她五十多岁的人生。我不忍心凉了她
一 被布谷鸟叫醒,看手机,五点缺五分。想再睡会儿,发现刚睡过的觉、刚做过的梦,已倏然而逝,仿佛还在心间手边,事实却远若天边,再接不回去。接不回去也不勉强,只闭了眼睛,放开心神,聆听这个城市在布谷鸟的叫声里慢慢醒来。 天上布谷,人间播谷。布谷鸟勤快,一大早喊“布谷、布谷”。它一喊,农人就起床,下地,播谷种,育秧苗。布谷,即鸠,即杜鹃,即子规。“布谷”,是乡间的称谓,布谷的叫声里,农人听见的就是“
草绿色的柳条、草绿色的蚱蜢、草绿色的蝈蝈、草绿色的胖胖的菜虫在草绿色的包包菜上啃噬出来的有着细黑色边沿线条的草绿色的齿痕、草绿色的睡衣、草绿色的被单,以及草绿色的万物,和它们的草绿色的起始和根须,好像连发丝都成了草绿色了。 于是,相继地说起童年,说起少年,说起放牛,说起放牛的时候把牛鞭放在草地上,赤裸的小肚紧贴在草绿色的大地上,用稚嫩的笔尖在废旧的纸的碎片上绘画出来的草绿色的盆兰,以及那羞涩地骑
读还是没读完高中呢,这对耳泉来说是个问题。 读初一时,教育改革,叫“戴帽”。就是把初中三年压缩成两年,再戴上两年高中“帽子”,是不是挺具象?教育部门的领导着实有才。 “帽”其实也不好好戴,今天学工,明天学农。十五六岁的孩子被赶去长白山深处的林场“割灌”,就是用镰刀将树苗周围的灌木割倒。灌木坚韧,女孩子割了几下就满手血泡,坐地上呜呜哭。 到高二下学期,干脆不上学了,说要走“四个面向”道路。书都
这确实是真实的事,真实的人。好像不这么说,就是没有说开,就仿佛他只不过像个异人,有些轶事,耳朵能洞穿迷障,能窥视一个发动机的内核,甚至是生活的世相,又或者,就是让人难以置信,如此而已。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记忆,是他唯一的光,摸索,是他对未来光的探索。这是我在一个细雨绵绵的秋天见到他本人,感受到他对现实对生活向往时的最深感受。他叫杨俊锡,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双目失明。可能是人体存在的某种微量元素
《呼兰河传》·“生和死”是主人公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女性作家,我认萧红为首位,张爱玲因为有了某些作品,这才赶得上和萧红齐肩。其他如林徽因、丁玲、庐隐、白薇、苏青等,都没法和这二位比,更不用说冰心。这是我和杨海蒂的共同认识,只是她不赞同我对萧红和张爱玲的排序,在她眼里,张爱玲应在萧红之前。在那趟北京飞往哈尔滨的CA1611航班上,两位女作家谈到了自己心仪的两位女作家,并为她们的爱情唏嘘不已。 我
记得那人同坐 站在廊上眺望,目力所极,是半山芭茅,英英雪雪的花穗风中轻摆,温柔又迷离,疏朗又迷幻,如同一场梦境。 忽然想起金农,想起那句“记得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这与眼前的景象也许毫无关系,可有时人与事的出现,总是那般无由。无由,亦是心境之一种,像“锦瑟无端五十弦”一样的无端。若要强说关联,那便是都类同梦境。芭茅迷离如梦,而金农的忆旧,恰似人生如梦,一场接一场,而有人,只停留在其中一场或几
一、去三鹰那天 2017年7月24日,大晴,气温陡升。从JR中央线的三鹰站出来,空气中有一层厚厚的热蒸汽,直接捂住了口鼻。 JR中央线从新宿开出半个小时,就可到达三鹰。三鹰市是东京的一部分,但到了这里,已经完全不像东京了。高楼大厦全部消失了,房屋低矮,其中包括很多木造民房。三鹰驿站口的那座跨铁路天桥,据说从太宰治在这里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从三鹰开始,再往外走,就是广阔的武藏野了。日本作家新井
南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十二月初,闲居山阴(浙江绍兴)故乡数年,时年四十五岁的陆游终于接到朝廷诏令,差通判夔州。当时身患疾病一时难以成行,一直到次年夏天的五月间,陆游才取道江苏镇江溯江而入蜀。一路流连观察一路写作《入蜀记》,到达夔州时已是冬天。蜀中岁月经历了太多变化,从希望到失望,从热血到意冷,我们的诗人也从一个雄心勃勃深入宋金对峙前线的战士,蹉跎成一个辗转于夔州、成都、蜀州(成都崇州)、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