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枝 秋空爽朗的午后,我们来到离莫斯科约有两百公里、位于图拉州的雅斯纳亚·波良纳庄园。 这是列夫·托尔斯泰的故乡,是他出生、成长、生活、思考和写作的地方。这里有他耕耘的田野、散步的树林,有他的书房、客厅、餐厅和起居室,还有他喜欢的谷仓。这里,也是他生命和灵魂的最后安息地。 庄园四周的田野上,长着很多低矮的老苹果树。有的苹果树还是托尔斯泰当年亲手种植的。树上结满了红苹果,熟透的苹果落在树下的
问禅山寺 秋日山间,不时能够碰到成串的果实,三叶木通像香蕉,皮微灰黄带红,到八月就炸裂,露出满是紫黑色籽实的果瓤,绵软、甜美,猿猴喜欢吃它,又名八月炸、猿猴香蕉。桃金娘的果实也成熟了,俗称山稔子,像蓝莓,瓶形的果子带着紫色敷粉的皮儿,软到极致时,一掐,果肉就从蒂部滑脱,如黑葡萄,微酸甘甜。胡颓子的花却在秋后开放,在枝梢垂下成排的铃铛似的白色小花,木兰纲的花都具有香气。秋季山野干旱少雨,胡颓子的花
午后阳光 我是在瘟季那种人力软弱的时刻开始喜欢午后阳光的。当是时,村子里人少,匆忙的两三粒都是取快递的,只有我一个闲人在刷村。 阳光远远地铺张,洒在冠盖连绵的树上,从树缝里漏下来的光有神性。整个村子有一种被煎炒熟透的植物气味,这种气味像饺子一样浮在空中。 桃花开得烂漫,那阵势像是假的才能如此。午后的桃花招不来蜂蝶,招不来飞鸟,像一个从良的青楼女子。 那一年,我也是在这样的午后,偷偷下来放风
一 弥留之际是什么感觉?有说很愉悦的,也有说很痛苦的。老姑父赵忠良弥留时,我们既看不出他多么愉悦,也看不出他有多么痛苦。他神志清醒,一直念念叨叨,说:“如果不是老七,我走了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的日子,都是老七给的。”问他还有什么念想,他说:“只想跟老七再喝顿酒。” 老姑父和老七的感情不是喝酒喝出来的,而是修铁山水库修出来的。那年的一天清晨,广播响了。广播里的声音自称是指挥长,雄浑高亢,一听就
有人干咳不止。有人摸到瓷碗豁口。有人正敲打孩子,哭声唢呐一般,嘶哑,悲情。有人锁上铁皮门,撞击之声让整栋楼抖动。有人在长睡中醒来,日光煞白,如同置于窗台的白色药片和沾满枕巾的衰老。有人手机直播,唇红齿白,满脸脂粉,裸肩露胸,故作娇嗲之态。有人拧坏水龙头,手足无措。有人正在往门口贴换锁小广告…… 东城壕二十八号楼。 这是午后,或者黄昏,又或者早晨。时间千篇一律,毫无意义。 有人钻进单元门洞。楼
裤子地在我们村的西山坡上。1981年冬分产到户,生产队干部们根据地力,把全村的耕地分成三个等级。评估到裤子地时,他们有些犯难:放二等里,觉得差一些;算三等吧,又觉得稍强一些。最后队长说:丑妻近地家中宝,这块地离人家近,方便侍弄,就二等吧。 这块地大部分落在了我家。辽西乡下的每一块土地,都有它自己的名字,或流传自它早期的主人,或因面积、形状而得名。裤子地,地如其名,它被两条山沟夹在中间,上面是裤腰
夏天的时候到襄阳去,刚住进古城墙外的宾馆,就接到媒体电话下楼接受采访,年轻的记者问我:“您第几次来襄阳?”刚放下行李的我听了一愣,真就是一个提醒。我想起上次,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准确地说是1998年,那时我还在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工作,山东的几位学者与《作家报》主编魏绪玉老师一起,来河南碰面,我们再乘坐绿皮火车一路南下,到三峡去参加一个会议,路过这个城市,只待了不到一天时间。记得下午到时只够计划去看一
一 我站在城市的天桥上看车水马龙,心里突然就慢下来。 此刻,我仍然想到自己的村庄——它一定已经迷糊地睡去,不会在意一个子孙出走后的挂念。村庄里未曾有过这样的明亮和迅速。人们畏惧光亮,用节俭的理由将光亮调节到最小的限度。农民甚至不太相信阳光的真实,当他们见到明亮的光照在自己的门口,甚至自卑地觉得那是过于奢望的眷顾。若是有些月色,母亲甚至只借着窗户上塑料纸照进来的光线,在手头的忙碌间结束一个又一个
睡眠 凌晨两点,一个加州的朋友按照加州时间来祝贺我的新作出版。 为什么我还醒着?因为吃了一点帮助睡眠的药。本来只是睡得少,想要睡多一点,可是吃了药就完全睡不着了。还好药也吃完了,希望以后的夜还能睡着。 朋友说:吃什么药?放松你自己比什么药都有用。 我想说的是,这一句话其实是不用说出来的,因为都懂的道理,肯定也都是做不到的。 之前只是睡得少,现在是睡不着。我说:其实睡得少没什么问题,睡不着
一切历史都是毫不犹豫的,毫不犹豫地将一切收入囊中。我们今人会时时解开这个囊,查查探探这个囊中之物并时有羡慕。但每一次的查看,每一次的羡慕必有高格阔境振聋发聩,必有厚厚尘灰呛人难耐。 叮叮,当当,叮叮,咚咚…… 这个来自于一千七百余年前的打铁之声自然也不例外。我查查探探,没能弄清楚这个声音来自于哪条弄哪条巷,抑或是哪棵大树下。是不是那棵大柳树?柳树叶子哗哗沙沙。实际上,我已经感受到了这声音的抑扬
1978年,哈罗德·品特的婚姻满目疮痍,大厦将倾。而此时他的另一处爱情园地正枝繁叶茂,妖冶而幽暗的爱情之花芳香四溢。品特正与他后来的第二任妻子、传记作家安东尼娅·弗雷泽身处浓情蜜意之中,而这是品特的第二段婚外情。也正是在这一年,品特的代表作《背叛》出版,惊动天下。 《背叛》一直被看作是品特对自己婚外情的独白,而文本取材与安东尼娅无关,却是品特与英国BBC二台著名女主持人兼记者的琼·贝克维尔从19
我的芍药已经连续三年“装草”了。 我觉得自己还算靠谱,为了照顾好它,功课没少做。 芍药不耐积水,在多雨易潮的山城马虎不得。我特意挑了一款侧壁与底部都设计了许多孔洞的花盆,排水通畅不闷根。土壤也是经过精心配制,疏松透气,这能帮助它熬过那些没完没了雨绵绵湿答答的日子。 芍药喜欢阳光,在阳台上给它安排了最明亮的“C位”,每天第一时间迎接晨曦,最后在霞光中隐去。它喜肥,但又不能暴饮暴食,要薄肥勤施,
黑皮大哥 他的皮肤是那种不能仅用“黑”来形容的黑,他的皮肤黑得深浅不一,黑得没有规矩。如果他掉进了煤灰里,找他的人肯定一眼就能找到。他会比煤灰更黑,黑得发亮和粗糙。他的肤色黑,实在找不出一点遗传学的依据。我和他是同学,见过他的父母和妹妹。他们肤色都很正常,甚至比普通人还白一点。尤其是他母亲,现在已是六十大几的人了,依然腰板挺直,风韵犹存。他的母亲不仅是他和他妹妹的母亲,还是另一个女孩子的母亲。他
等待 如果需要等待,我们总愿意选择一个标志物。或者一只邮筒边上,或者一盏路灯底下,或者某个银行门口。那日,我在山门外等记者,选的就是一株木棉树下。不过,那一树在半空中燃烧的红花没有得到细致的欣赏,地上零星的落花也无人弯腰俯看。赏花这件事,需要闲适的心情,等待中的我显然并不具备。我只顾着翘首看一辆辆疾驰而来的小车,仔细辨认它们的颜色、车型和车牌号码,然后一次次失望。时间缓慢流过,一头名为“焦虑”的
卖酒岭是一片可以忽略海拔的小山坡,实际上,它只是我工作的城市中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园。 我居住在卖酒岭旁的公寓里。初到这里时,我就疑惑,没人卖酒、未闻酒香的小山坡,为什么叫卖酒岭?知情者告诉我,卖酒岭是早在清朝末期就存在的地名,那时候,人们从江边码头跋涉入城,途经此地,来自五湖四海的旅人习惯在这个小山岭下歇脚,本地摊贩看到商机,聚集在此售卖食品、酒水,人们休憩小酌,谈天说地。于是,民间便称此小山
我是2009年国庆去的稻城,和同事龚垠辉。 对普通游客来说,从迪庆进稻城只有这辆中巴车。需要提前一天买票,每天一趟,朝发夕至,六点出发,六点到达。客运站的售票处又小又旧,像个非法摊点,以至于买票的时候也像是秘密交易。 第二天一早,在黑暗中上了车。坐进去才发现,这辆中巴车像是一辆用废旧零件临时组装起来的车辆,从旧时代开过来,还没有迎来解放,感觉随时会熄火、散架,让人提心吊胆。唯一让人放心的是它的
2022年3月13日晚八点,何多苓个展“个人简史——学画记”在何多苓美术馆开幕。 这个展览持续两个月,展出何多苓1958年至今的珍贵手稿作品近二百幅,另外还展出有关创作的笔记本以及作曲的曲谱、建筑手稿等,所有内容均系首次面向观众开放。 我仔细地一幅一幅地看。那些从多年前延续至今的线条,那些神情动人的人物,蕴藏着艺术家不变的核心气质,灵气四溢,聚拢又飘散。参观到美术馆三楼自画像那一部分时,看到那
我一直认为,长江固然伟大,但设若离开了三个蜀中诗人的歌唱,恐怕也将暗淡失色。这三个蜀人,是唐代的李白、宋代的苏东坡和明代的杨慎。虽然为黄河唱出过“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绝响,但最令李白动容和迷恋的还是长江。李白故乡四川江油的涪江,就是属于长江水系嘉陵江的支流。长江,无论是倒映着半轮“峨眉山月”的上游水系(平羌江水为岷江支流),还是“两岸猿声啼不住”的中游,抑或是“孤帆远影碧空尽”的下游,都让李白为之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