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知道是发生在什么年代的故事,也许是在二一七〇年,或许比发生在其他年代更有可能。有一天,消失了半月之久的搬运工李力重新出现了,马卡原以为他死了。我给母亲装了一只假肢,李力解释说,我捐了一半的视力,有些奖金。你也可以去试试看,他还建议马卡,过阵子奖金多少就不好说了。那你以后怎么办?马卡问。装了假肢的母亲可以成为我的眼睛啊,李力语气虽不无伤感,却有种展现了孝心而觉得理应被人称道的自豪,反正我们这种像
有一年春天,母亲领着我走在重山之中。同行的还有村庄里一个待嫁的姑娘。她们采摘映山红。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一朵花都显得很高。傍晚,一片青瓦在松树丛中露出来,母亲说,我们到家了。我们从远处的山岭绕行到了后山,山脚下就是我家的房子。这是我此生对母亲的第一个记忆。母亲在一只古朴的瓶中插了一两支映山红,搁在窗台上。白天和夜晚,母亲空时就会对着它织衣纳鞋,我坐在她身旁。母亲偶尔会抬头看向花后面的窗外,那是在思
一 尚世臣从牙科诊所出来,气温已飙到三十五摄氏度。日光照射在汽车的轮毂上,晃得尚世臣睁不开眼。尚世臣知道自己老了,他今年七十八岁,眼角长满带状疱疹,整张嘴里只剩四粒牙齿——他今天是来预约种牙的,再不种牙,上台时连髯口都要托不住了。医生说种牙后得吃三天头孢,尚世臣不喜欢吃消炎药,因为吃了就没法喝酒了。 女儿把尚世臣接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女儿问尚世臣今天又要去哪家喝酒。尚世臣不好意思地挠挠
1 十里酒馆近在眼前。熟悉的造型、颜色、气味,还有熟悉的貂小蝉,都即将出现。老六说不好他是第几次来这里。他只记得前三次。奇怪,过了那么久,他还记得前三次,场面完整,细节清晰,如同他跟小七在东屏山上的一幕幕。 两年前,老六偶遇这家乡村酒馆,印象颇深。酒馆临街的外墙,饰以松木板皮,褐色主调,隐隐透红。周边杏花怒放,既繁且茂,白中染粉,铺满视域。老六心动,放慢脚步,问小七,进去坐坐?小七摇头,今天不
1 我送完孩子去幼儿园,回到家,见乔林还在电脑前,有些意外,这时候他应该去上课了,怎么还没出门?他见到我,解释说他的课被临时调换了,今天不用去学校。一面关闭了电脑站起身来,语气和软地跟我说,来云城大半年了,一直没时间带你出去转转,难得眼下有空,快说想去哪里。 听他说要带我出门,还问我想去哪里,我不由脱口而出,去水镇! 乔林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目光里现出惊疑,随即,喉咙里响起两声轻咳,一个艰涩
你所拥有的正是你并不拥有的 你所在的地方也正是你所不在的地方。 ——T.S.艾略特《为了到达那儿》 垃圾桶又吃了几样东西。可乐罐、旧报纸、一张寻人启事。 宁小雨从强光处走到地下,尾随的是一位穿红色无袖上衣、黑色长裤,背白色帆布包的长发女士。这座城市的楼房随着地势起伏不定,沿着螺旋状的青石板路,身后是骑楼、椰子树和各式商铺。阳光打在身体的部分渐渐稀疏,地下走道潮湿、狭长,积累了许多店面逼仄的
望四眼碶小学操场上一棵无患子不语 眼前物象 超出了我原本想象。无准备的意外来自 “叩齿坐明月,搘颐望白云” 这绿得翻江倒海的白云 ——驱除郁结。猛兽们回到沙场,精神上 同一个频率,我活到现在 死过无数次 即便死过无数次,不能成就生命的真实 它们投入春天,无限蓬勃 然后,盛极而衰。冬天再往后 我还会坐在同一个地方 云层有阴影投下来 没有情绪的语言,都应该搬进古生物博物馆
朱夏楠:飞白好。你是在怎样的契机下,和诗歌结缘的? 飞白:如果说写诗本身就是一种性灵中就被赋予的东西,那我宁愿看作它就是骨子里自带的。个性中的基因,与诗歌幽微言说、探索精神世界隐秘的欲求,似乎生来就有着高度的契合与同构。如果说写诗这件事,需要一个现实的闸门来开启,我现在回忆起来,应该是上初中那会儿,某个午后,在我爸的樟木书柜中偶然翻到泰戈尔的那些诗集——《吉檀迦利》《飞鸟集》。诗歌文本那绮丽、灵
筐 桌下有筐,一麻袋的筐 筐是筐发出的声音 筐里装满了鸡蛋 筐是筐与筐之间的折痕 天气渐暖,筐孵出一屋子吵闹 筐握紧筐的边沿,出汗 要取卵,必杀鸡,却一无所得 筐逃出筐外,瞧见鱼肚的白 火相 1.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心经》 从画像里扭出来 他放火 烧了那无像之画 顺带烧了满墙的山水 鸟兽,和虫鱼 他拍拍手 一身轻松 走进黑乎乎的墙里 决定归隐
观沧海 一个痛风患者来到海边,就有修行姿态。 一个山民,拥有河流与湖泊, 而大地让我不安,海水让我晕眩。 站在海边,如同世界边缘。 送行大巴停在港口,卖水老头 骑着三轮摩托,沙滩上有黄色单车, 船在发动,天空恰好掠过白色飞机。 这是我所能穷尽的 逃离工具,有何不足? ——除了一匹马突然从体内蹿出。 我知道岛屿是罗汉,云是观音, 无尽的撕裂眼眶的水便是佛陀。 而我只是一个为
尖山村 那一年,我八岁。在尖山村 我第一次数落日,接着数 天上的星星,邻村小孩。包括父亲 母亲的滔滔不绝,及尖山村渡口 那阵风吹和起伏摇曳 咫尺的距离,有着生死 有着家乡的月光和躲避的慌乱 说是渡口,其实它很小 度的也仅是两个两小无猜之人 为什么在一座名作母猪桥的桥下 我们看见泥土漫灌 或者有着想象中,该有的水滴石穿 但是,核心部分:是一个个 泥做的人,被我们填充上了肉
寻找 在汹涌的人潮中打捞 遗失的一个物品 寻找失散多年的一个人 几个零散站立的拴马柱 人呢,马呢,那驮的书箱呢 一个人,一首诗,一个符号 湮灭在时间的流沙中 无从寻起 某个时光的片段,故事细节 谁说得清 在人流中茫然地前行 我寻找着,我也被人寻找 寻找让行走更赋予意义 意义又被寻找遗弃 一片落叶 随风漫卷 它奔赴它的寻找 也靠近被遗忘的目的地 春寒 鼻尖嗅触
凌霄 “墙头的枯藤是凌霄吗?” 为何带着死亡的气息,仿佛时间 在它们身上生锈了 收回注视的目光,其实你是知道的 在枯藤内部,是纯粹与完美的想象,更是慈悲 一声惊雷过后 枯瘦的凌霄会允许风在自己身上 搭建绿色的宫殿,并打造王冠,待来年夏天 一面花墙在泼墨中奔涌 它们斑斓如初,抚慰一个又一个过路人 “我的人生也该是这样。” 你思忖 那么就身披霞光,与凌霄对坐 推杯换盏,细诉
一片残瓷 大宋遗落山野的一个逗点 天机不可破 丛林呼啸 古道上,窑工相互拾掇旷达 与烟雨 风停下来 我停下来,香炉里 一只小蜜蜂,口含香灰 停下来 琉华山下 梅溪,一匹恒远的 会飞的绿毯 被溪水倾覆的一切,最终又交还给 溪水 埋没,即孕生 深藏,即养育 当风车转动 一个个朝代的静谧就开始转动 码头,转动 瓷,转动 转动的骨骼 是躯体上一朵朵不曾凋零的
蒙住眼睛也可以找到我 你的指尖触及我的叶尖,或者花粉 坠落的地方 (忽略掉你的过敏症) 我就会从雾气中浮现出来 “这很简单,就像用铅笔拓印一枚钢镚” 丛林里露珠闪烁。香附子长着 喜欢偷看的眼睛 脚步声叫醒做梦的蛞蝓和林间跌落的日光 小叶榕伸出触须,地心的小秘密躲在 旋转的规律后面—— “时间朝向一扇敞开的门。而我们 不经意就穿过了它” 旧 物 进入腊月,晨风村就在寒风中
凌晨两点,祖父在一旁的房间咳嗽 他有意抑制,声音时大时小 我在卧室醒来,假寐,按道理 我应该马上起床拿药 但是他第二天定会埋怨自己,给我添麻烦 于是又会向我提出回老家的想法 老家的房子还没平整,有待修缮 黄墙的裂缝干巴起皮,脆如薄纸 年初那天,在乡下过年,外面结着红灯笼 欢笑声后,他带我到卧室 水泥地上用黑色口袋套着长方形巨大相框 露出木制边缘,我知道是什么物品 却迟于面对
春雨洗净人间恩怨 上山的路恰似一根渗着泥水的麻绳 羊蹄踩踏山野清幽,揭开麻绳上疙疙瘩瘩的痛 青草向着荒芜的地方拼命生长 有些草木携带命里的锋芒,包抄孤寂的山岗 有些草木擅长开花结果,笃信岁月有轮回 有些草木喜欢漂泊,风一吹就去天涯 把羊群赶到半山腰的人,挥鞭抽打一片积水 他要把积水赶成一群下山的小溪 呼啦啦流回人间 草色青青,蜿蜒起伏是因为山岗有按捺不住的 忧伤 人死了要葬
那些从春天投奔而来的,在五月葱茏 枝头上,花叶弥漫 仿佛相认的故人 明亮的光闪烁着,许多绿在扩散 在自由而柔软的天空下,渲染它的辽阔 小满 把内心的喜悦,托付鸟鸣 一粒,二粒 像小石子,掠过温暖的湖面 我的身体里藏着鸟鸣 云朵露出破绽,这是常有的事情 天空吸收了那么多的翅膀,依旧难掩虚无 星星无辜,风吹不落 我的身体里藏着鸟鸣 赶在大雪封山之前,温暖的鸟鸣 像成熟的浆
看见石头,心情好的时候 是碗,用来谋生 心情坏的时候,是虎 用来撕咬吵架 平静的笑脸 懒惰的松手 把这一切聚集起来 就成了我的人生 这样一直 走下来
《山海经》是怎么来的呢?那都是大禹看到的故事,伯益取的书名,夷坚听说后就记载下来了。洪迈就是那个夷坚,《夷坚志》,南宋版的《山海经》。 洪迈的笔记《夷坚志》,整整写了六十年,420卷的体量,几乎可以和官方的《太平广记》有得一拼,但我们现在能读到的只有一半左右,其余都已散佚,它包含了笔记志怪中的各种故事,尤以神仙、鬼魂、精怪、灵异、前定、因果报应等居多,当然,也有不少忠臣、孝子、节义、阴德、禽兽、
铜墨盒 历史学家邓之诚认为墨盒“大约始于嘉、道之际”,这是学界通常的看法,但南京明代海国公吴祯墓葬中出土过一件墨盒,使墨盒的起源变得扑朔迷离,有学者认为吴祯墓中的并非墨盒,而是盛放描眉染用具的盒子——黛盝,我在前人所绘的《张敞画眉图》中就看见过“黛盝”, 吴祯与张敞一样同为“宠妻狂人”,并非没有可能。 墨盒多为铜制,以红铜、白铜为贵,有的墨盒看上去银光闪闪,宛如白铜,其实只是采用了镀铬工艺。墨
1 墙朝东,发黄的墙上都是奖状,花花绿绿,占据了一堵墙的大部。 这是我的奖状,属于我的一面墙。逢年过节,家里会来许多客人,他们坐在八仙桌旁,谈天论地。八仙桌临墙,客人们抬头便见,要不看见也不行。奖状大部分是小学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或学习积极分子。别人总会说,哇,这么多奖状,厉害!我自豪、骄傲、沾沾自喜,内心无限小风光。 小学就读五泾完小,初中则进了公社中学,名称叫八泉中学。 中学在一个叫堰
小镇呈长条形,像一截腊肉,挂在西秦岭山梁上。 镇子中间别着一条东西走向的公路,破烂不堪。村子随意摆在路两侧,路边丢着两排二层楼。 这条公路,前几年修过,最多五年时间吧。修之前,砂石路,坐个班车,把屁股能颠成花。尤其城里人下乡,走在这路上,那娇贵细嫩的屁股实在受不了,走一路,定会骂一路。路修好后,看着平坦了不少,至少不颠屁股,不被汽车扬起的灰尘埋掉了。可没想到,这路,没走几年,就报废了。按理说不
一 三月的江南,院墙外的龙梅已谢,观音竹苍翠依旧。鱼鳞瓦、粉墙、漏窗的映衬下,清竹秀逸,风中自带律动;龙梅虬枝寒瘦,风骨自显。左右依墙而立,各如一幅写意小品,显示“诗意的栖居”。 一身布衣的俞田自门内迎了出来。俞田是嵊州竹刻(雕)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这是他城郊的一间工作室。一幢四层民居,迎面一张做雕塑的大操作台,熙熙攘攘的大堆工具中间,两尊似佛非佛的半身像垂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竹做的
妹妹比我小两岁,名字里带有个“妹”字,大家都习惯叫她“阿妹”。很小很小的孩子也喜欢叫她“阿妹阿姨”“阿妹孃孃”。妹妹小时候特别瘦小,是个迟慧的孩子,异常安静,到了上学的年纪还不会说全几句话。她眼睛看人的时候很专注,半天也不转一下。邻居喜欢逗她,和她对眼睛,“来,阿妹,看过来!”每次他们都是落荒而逃。鳏居的大伯伯回家的时候,一定会带回好吃的东西,姐姐妹妹整天跟在他后面。妹妹也一改平日里的不声不响,跟
闭关方喜得幽栖, 何用邦候更品题。 自分终身守环堵, 不将一步出盘溪。 一首《缴回太守赵庸斋照牒》,何基一诗成名。 南宋淳祐四年(1244年),福建赵汝腾(号庸斋)新任金华太守,拜访在北山脚下盘溪之畔讲学的同门师兄弟何基,敬慕他的才学,推荐他入朝为官。一般而言,对于一个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理想的儒生而言,入朝为官是实现理想的最好方式,况且,此时的何基已五十六岁,仍是一介布衣。而何基却以
1 阿财总是扛着一只编织袋,在村里走来走去。每天会在外婆的小吃店门口经过好几次,就像时钟的分针,转着圈,时不时进来小吃店坐一会儿。有时候,外婆刚倒完垃圾,阿财就马上在垃圾堆放点翻找东西。 这一天,阿财叼着烟,走进小吃店,想要借个火。我说,你有烟,没有火吗? 外婆给我一包火柴,让我给阿财划着。我拿着火柴说,划一下,有什么好处吗? 阿财递给我一支烟。我一愣说,小孩不能抽烟,只能吃大白兔奶糖。
旧杂志上看到这么个题目,30年前的一段记忆被唤醒。我家也有过一袋百家米,是奶奶沿着村子,挨家挨户讨回来的。 时间回溯到1994年的下半年,记忆这么清晰,是因为那一年村子里发生了很多大事。上世纪90年代初,南方经济迅猛发展,村子里到广东打工的青壮年很多,我的同龄人没有考学的,也基本随父辈到南方谋生活去了。用他们当年的话来说,钱真好挣啊。只要能吃苦,一天挣个百十来块毫无问题。而那时候,普通老师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