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后一个登船的没能得到欢送和欢迎,因为新雪薄薄一层,已覆盖在码头的桦木栏杆上及逐渐褪色的头发和睫毛上。摊开带有疤痕的手心,点点滴滴从今日开始流淌,或是经由昨日溜走。踩断枯枝,土地吞掉了最后的声音。 你通常不可能在一开始就睡得着。风来到水面,比在岸上时清醒坚定得多,何况有一种名为变化的东西,萦绕在耳垂边,扰乱彻夜未眠又不得不早起的困倦。 河离开城市,慢慢开阔起来,却又多出若干狭小曲折的去向
一 只有始终在同一个地点、用同一种方式生活,才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请相信此言不虚,乃是无数人类中的冒险家前赴后继觅得的真理。 老地下室里藏着主人留下的酒、地图和告诫,而他本人早已如油灯熄灭后的影子般不知所终。地下室的修建在过去通常是考虑发生大灾难的可能,比如战争,失控的野兽,在北方比如严寒;而现在,它反过来激发着诸般恐怖想象,成为罪恶腥膻的极佳掩体。相反方向上,妄图理解一切的人们似已忘记了什
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初文惠就不答应帮菲利普太太这个忙了。 菲利普太太的公寓坐落在乌节路商业街后面的一片山坡上,这个闹中取静的地理位置深得业主们的欢心,从购物中心到自家门口只是一脚油门的事,可文惠每次都爬得很辛苦。天气预报上说,这个东南亚岛国即将迎来新一轮热浪。尽管已经是黄昏时分,山坡两旁的灌木丛依然像烤炉一样,烘烤得路上的行人喘不过气。爬上坡顶的时候,文惠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感觉像有只冰凉
1 太阳喷吐银针,卫淇不得不在帽子下再加了张防晒面罩,拉严冰袖,整个人看起来像武装完备的机甲战士。 “温河大峡谷,由天山雪水亿万年来不断切割平原而形成,谷壁布满刀刻斧劈般的皱褶,雄浑险峻,呈现出典型的河流阶地地貌特点。”她从简介牌移开目光,探头打望灰黑的河道。干枯的河床平坦如坻,两边悬崖样耸立的河岸由于被河水冲击千百年,又被大风吹刮千百年,再于时光中蹲坐千百年,肌体股股绺绺地突张。这峡谷,与天
喝酒会喝死,这一点我绝对没想到。去酒吧上班的那天晚上,我化了妆,本来我不喜欢涂眼影的,但好几天了,我睡眠不足,黑眼圈儿和熊猫似的。我化妆的时候,同居舍友李雯在哼唱林忆莲的歌儿。再过几天,林忆莲要来鹊城开演唱会。万一林忆莲想找个歌迷唱两句,万一林忆莲选中的歌迷是李雯,而李雯在那么多人面前唱砸了,肯定有损鹊城的形象。李雯那几天有空就练歌,嗓子都哑了。我涂好了眼影,抹上了蓝色的口红,一边打量着镜子中的自
泰山有上中下三庙,墙阙严整。庙中柏树夹两阶,大二十余围,盖汉武所植也。 ────《从征记》 一 周二清晨,我在浴镜里看到了大火。浴室里湿漉漉的,镜面蒙着水雾,等我回过神来,画面立刻消失了。 李婷拉开浴帘,裹着浴巾走出洗浴区。她拿起吹风机,用胳膊肘顶了顶我,不耐烦地说,别挡在这里,碍事。我没动。她用胯撞过来,又说了一遍。我说,刚才我在镜子里看到了火。吹风机嗡嗡作响,她问,你牙龈出血了?我攥住
1 不得不说,金刚玻璃的发现,是人类继高分子合金、液态金属、纳米纤维、EMI电磁屏蔽膜之后的又一壮举。那时候大辐射还没开始,冰川还没快速消融,深埋冰川下的病毒还没复苏。航天探测器在月壤中发现了天然玻璃纤维,科学家在研究这种玻璃纤维时发现,地球上原有的玻璃在一个特定的温值下通过改变分子结构,比钢铁还要坚硬。用它制作的护盾,不但能抵挡子弹、炮弹、导弹的袭击,还具有抗爆、抗热熔、防辐射的功能。这种新型
冬日的蟋蟀 你听到的都是冗长的空 重一声,轻一声,你所听到的 在这静夜里,犹如一道彩虹 那些不可能出现的事物 限制着我们: 经验?记忆?来自日常的 形象,在这鸣叫中坍塌。它从哪里来? 寒露之后的蟋蟀,陡峭之行的涟漪 这是我所听到的,解锁 耳朵里的迟钝。每一种可能的迷途 或者在时间中漏下了微光 翅羽间的振谐向谁而鸣,谁来谁去? 总归有空缺,和在空缺下的 虫鸣之轻微——
朱夏楠:李老师好。你出生在余姚,那里给你留下最深的印记是什么? 李郁葱:每一个人的童年都是他个人的财富,就像是一个百宝囊,当我每一次把手伸进去翻捡时,不会知道最终呈现在面前的是什么:它是暗中的源泉。很多时候,我藏在那里。这两年,我写过一本关于童年的散文《童年的月亮》,这里不妨摘录几段: “老家说起来就在四明山下,但其实对于四明山,我基本上是陌生的,更多的印象来自于书本。孩童时,有过去山上的经历
晚春 那在树荫花影里趋前赶来的 是医生还是死神? ——缠绵病榻的春天还有救吗? “强弩之末。”初夏说 春天的妃子、宠臣,以及大量高利贷者、 守财奴、食利者、慈善人士…… 仓促有如翻动枝叶的风 搜寻着最嫩的幼果和 最后的芳香,随时准备走人 春天的行宫,繁茂难掩衰败 曾经的赞颂变成了诅咒和诋毁 再不见月上柳梢头;碎玻璃上绘出的 尽是劳燕分飞。一个废墟 从万物身上生长出来
来杯咖啡 要加冰块吗? 当然 ——题记 我喝着加了冰的咖啡 窸窸窣窣 冰在杯里说话 悄声低语 仿佛一段秘密 假如生活是某种结晶 冰恰如其是,柔软 于瞬间凝结 水成为坚硬 密度反而降低 从岁月深处浮现 冰的往事 也是我们的往事 看上去很重,一块块冰的石头 其实如此之轻 透明且寒冷 我晃动 你低语 啜饮,一口一口 我们进行一场
榫卯论 一把少于打磨的斧头,一生都在 寻找一棵好木 一个入世者,打开一座城的门 把涿弋揳进去 是他此生圆满的追求 木器对朽木的史实性阐述,是存在和虚空 更是美学对美学的互补 一个出世者,骑青牛出函谷关 至此不知所踪。自然是他口授的心经 以常无和常有喻之 谓之玄 而我们还不能窥其真义 那些木条彼此穿插,交叠。在分离和拆卸中 尽显光阴的笨拙 月光凄凄。树影昏昏。枝叶游弋
偶遇 清晨去湖边散步 露水很重 柳叶搭上额头 出人意料 那片叶子 竟和我头上的一块伤疤 长得一模一样 在常德的悲伤 所有鸟都唱歌,但并不 使我欢愉,所有人都和我说话 但并不抵达我 那些经过我的云,仅仅只是经过 而沅水过于喧哗,镜中 华发初生 在常德,城市的小 人们不得不爱,却不知 为何在爱 幸福的病人 只有草木才能掩盖草木 岁月不能 只有黑夜才能覆盖黑夜
一行白鹭 唐诗中的白鹭 穿越时空,飞行于文字 和童声越来越高的诵读 它们只是影子,匆匆飞过 被虚化成一行 没有谁能让它们具体成鸟,哪怕一只 但心中飘落的羽毛,会帮助它们完成飞行 浮云不断地抹去它们的痕迹 我却保留一片干净的天空 任它们由远而近,不断向上 拖走仰望的视线 其实,它们已经成为象征 使天空清澈和明亮 依照它们画出的曲线 可以同理想互动又可以纠正背影 看似虚
我的目光追随着一只白鹭的飞翔 正是太阳升起的时候 水面已经铺满耀眼的光 更加耀眼的太阳刚刚抵达山巅 大片的暗影,铺满山坡 仿佛青黑的墨汁一直流淌到对岸 那只回旋着的白鹭 此刻轻轻扇动翅膀飞向天空 飞向阳光的方向 它的白似乎消失,它的飞翔也消失 渔浦 这一块寂寞的石碑告诉我 此地就是渔浦 其实渡口早已消失,只有浦阳江的水 依旧清澈而深邃 作为曾经繁华无比的古老渡口 再
是半截未完成的诗句 大地在身后旋转 是时间行走的缓慢落款 是天上掉下来的流星 被串成狗尾巴草。闪烁 是李时珍的一剂神药 抚慰着每一粒失眠的沙子 冬天就像麻袋披在身上 谁家的水牛 驮走了夕阳 给天空留下一道巨大的伤 我在斑驳的条石上 读出了岁月的悲凉 我在乡间的小道上 看见了野草的枯黄 一棵掉光叶子的银杏 立在小区中央 冬天就像麻袋 披在身上 将时针拨回到那年
天凉的年份,年年都有 米香自由了,像云 迟迟不肯下山 起风了,与云朵无关 这风来自西北 从那个方向往前移 吹一点沙过来,像是转运粮食 一茬又一茬 一年又一年 凡是被风割下的:芦苇,地滚草 马尾松,不能算秋收 辽阔,往天上一指 很多辽阔的事情,往天上一指 经度纬度都有了 天地之间,用手比划难免虚幻 禽鸟的翅膀辽阔过,割下来的稻麦辽阔过 挤进门缝里的尘埃也辽阔过 有人
风不是从天上吹来的。风是从山谷中吹出来的 山谷中吹出的,还有一条叫乌岩溪的河 风从山谷中吹来,把四季吹成了春夏秋冬 把飒飒的竹叶,吹成了一片片刻刀 山谷中吹来雨和雪,吹来乌黑的石头 风再把石头吹成了石巷和石寨,吹成驼背的拱桥 我们站在桥上看风景,山谷的风 把看风景的人,吹成过客,又像吹拂着故人 风吹着吹着,最后把山坡上的石头吹成了墓碑 把远在他乡的石寨人,吹成了游子—— 乌岩头
麻雀低着黑乎乎的头寻找口粮 像在大地上寻找真理 忙碌之后,在屋檐边 你一言我一语,谈论它们的生计 远处的一群牧童 一边在田埂边 荒坡上放牛 一边低头看书 他们双脚深陷生活的泥潭 天要黑了,晚风徐徐 他们坐在草丛上又开始朗读课文 读书声与暮色下麻雀的声音 交织在一起 生怕在黑夜降临前漏掉一些细节
开篇 我母亲有个爱笑的堂兄,多才多艺,是乡间少有的能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年纪很轻时就满头白发了。用我们那里的话讲,他是“少白头”。他名叫许贵成,但我们小孩子都喜欢叫他“白头发舅舅”。 白头发舅舅务农,也兼任公社信用社的编外会计。在没有先进电子设备的时代,办公全靠手工发票和拨算盘珠子。白头发舅舅的过人之处在于他的左右手能同时各打一只算盘算两笔账,且绝无差池。 闲暇时光,白头发舅舅钻研树木园艺
我写诗是从写古典格律诗词开始的。我在学生时代,受到两位懂古典格律诗的老师的影响,爱上了旧体诗。从那以后,我便开始尝试创作格律诗词和撰写对联。我的天分悟性很高,没过几年,我们村里婚丧嫁娶、逢年过节需要的对联,有很多是我撰写的。自1985年到武汉后,我再没有写古体诗,只作过三副对联。这三副连同之前写的一副,是我人生中最印象深刻的对联。 第一副对联写在1984年。 我们村有位读过私塾的老先生,因为一
木帆渔船的一种解说,但不只限于此。 ——题 记 木 龙 木龙是渔民对木帆渔船的尊称。 清代郁永河在《海上纪略》中载:“凡海舶中必有一蛇,名曰木龙,自船成日即有之,平时曾不可见,亦不知所处,若见木龙去,则舟必败。”木龙,传说为栖息在航海大船里的蛇。在我们岛上的渔民心目中,却非其所言。 海有四大龙王。我们岛所处的为东海,东海的龙王叫敖广。敖广的名讳一般渔民不会去记住,也非随便能称呼,喊海龙王
从船上下来,雨丝钻进脖子,有点冷。腋下有伞,可撑,也可不撑。索性,不撑吧。 踏上石径,想起郁达夫,因他的《钓台的春昼》,我来了桐庐,去了桐君山,也是在晚上,只不过,他是渡船过去,我走的是桥。隔了七八十年,山上依然跟他文中差不多,也有一轮微月,寂寞,冷清,却有传说。第二天,他上了钓台,许是当时他的情绪从高处往低处掉,他说怕遇见丝瓜筋样的严子陵。读到此处,我不由笑了。那年,我才二十出头,在乡下卫生院
在我们村里,过世的人,都要送到村后的老鹰山上去。这条去往老鹰山的路,最熟悉的人就是红棠。红棠的脸很黑,眼睛很大,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每次他看到我总会大声地喊“小黑炭,小黑炭。” 红棠的家紧挨着我的外婆家。我的外公是竹匠,院子里摆着各种各样的竹席和箩筐,用来捉迷藏特别好。可是迷藏还没捉呢,红棠就先把我捉住了。有时候他把我倒扣在箩筐里,有时候把我跟竹席卷在一起,在地上慢慢地滚来滚去,所以有段时间,我对
一 临近中午,我正在忙碌,一个女生出现在办公室。可能我忙乱中忘记随手关门,她就直接进来了。她说她叫小雨,是C同事的学妹。我说C老师今天在家改几篇稿子,可能不会来编辑部了。她问C的手机号,我未作多想,就告诉了她。 她开始给C打电话,问他能不能过来,一起找个咖啡店坐坐。大约电话那边C说实在走不开,她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真是恍如隔世,现在好多人都认为我疯了,可能是因为我最近修道修到了一个静心的境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与朋友说到了小舅舅,说了没几句,突然就哽咽了。 小舅舅比我年长十余岁,当过兵,听说在一次训练中受了伤,脑子留了后遗症:话多,认死理,屁大的事,沉浸在牛角尖里可以想几天几夜。没多久,就退役了。 退役后,做扫路工人。那时候大马路上大多倾倒了无数的小石粒,车辆跑过后,小石粒就会往路的两侧蹦,而路的两侧是用来走路和骑自行车的,有了小石粒自然很不便当,扫路工人就要把这些石粒扫回路中间去
张根头抡起斧子,使劲地劈下去,每使一下力,垫在他屁股底下的小板凳都会跟着震颤一下。木柴在斧下一劈两半,张根头垂了斧子,左手拾了劈开的柴火,随手扔到傻子婆脚边,傻子婆动作迟钝,缓慢地拾起一块木柴,走到院角的柴堆旁,把它放上去,再走过来拾起一块,多一块都没有。 来人朝院子里张望了一下,又咳嗽了一声,张根头抬起头来,见来人朝自己招手,便站起身,走出去。这时候,来人又朝傻子婆看了一眼。张根头问:“啥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