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山约马军晚上一起吃饭,在大方巷他们的老据点。和此前十多年无数次碰头聚会相比,这次吃饭有些凝重,马军的父亲在春节前广泛而普遍的发热中去世了,六十出头,也算是意外。马军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春节期间没有联系任何人,只是每天在朋友圈里发一张深邃而凄惶的风景照。牛山感觉,和目标明确的仇恨相比,马军的悲伤更为含蓄、飘忽和广阔,需要用吃吃喝喝来舒缓一下。 他们要去的饭店在大方巷中段,即巷子深处,名叫“无名小
武大郎死后第二天,王婆开始出入武大郎家,似乎这里是自己家,而西门庆潘金莲是自己不成器的一对儿女,不懂营生,只知道贪杯玩耍。人们议论纷纷,指指戳戳。不过一两天后,人群就从咬牙切齿变成了嬉笑打闹,有人甚至羡慕西门庆三妻四妾。还有人羡慕王婆,没有经历怀孕生产的痛苦就有了一种老娘的福气。但羡慕西门庆的人终究是多数,有人说,西门庆有使不完的银子,连知县知府都对他惟命是从。一个人大声感叹:“我要是西门庆就好了
T开车带我们去远处一座山里游玩。我们五个人,或者六个人。一路上欢声笑语,我们互相开着隐晦的色情玩笑,每个人都笑得很认真。T只承认有人出钱安排了这次游玩,再没有说更多,我有些担忧,说不定幕后的人是有求于我,而且他此刻就已经等在风景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去年春天,T就给我设置了同样的圈套。但防范T是一件没必要的事,如果你不能为人所用,或许更可悲。车似乎始终在走下坡路,这当然有些奇怪,但我们要么假装没有
我总想对她说点什么,却不知说点什么才能安慰她。要么时机不对,当着旁人的面,我不想表现得对她过于关心,一是好像我在演好人给谁看似的,二是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自从她那个不靠谱的爸干了那件事之后,她又哭又跳地趴在窗台上,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爸爸如何被两个身形彪悍的警察戴上手铐,紧接着按住脑袋押进警车。她无意间说过,那天联想到了电影里漫天黄沙的场景,我想她心里的某根弦一定被绷得死死。她才八岁,刚上小学二年级,
在进入群山之前,叶安在小镇的水果摊前停了下来。 她往车窗外挥了挥手,并短促地按了声喇叭,算是和摊主打过招呼。摊主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从前面看,是个光头,背对着的时候,脑袋后头有一小撮黑发,像贴上去的一小块黑胶布。 “老板,来一串甜香蕉,要进口的。”叶安喊道。 “甜的没有,进口的有。”肥胖的水果摊主笑嘻嘻地回嘴,熟练地拣起一串身上略有麻点的还算齐整的香蕉搁在电子秤上。“19块9包邮!”摊主边说
一 我才捡了半桶小海鲜,瑛子的电话就追来了,喂,你在哪呀? 我说,在滩涂里捡小海鲜呢。 海涂在哪? 我笑她,在滩涂呀。 她骂我,傻瓜呀,你! 我回道,傻瓜才骂人家傻瓜呢。 我听出瑛子的声音里冒着火星,你到底在哪? 我笑瑛子是傻瓜,我问你北京在哪,你说北京在哪? 瑛子说不过我,只好求我,我肚子又痛了,强盗王的手机关机,你赶快把他找来! 这可吓着我了,我赶紧在海水里洗了手,踩着噗嗤
白茅花 一阵钻心的疼痛,将周英愈唤醒。逼仄的空间,陌生的床,这是在哪里?好久,他终于想起,自己在狱中,被施刑时,疼得昏了过去。 周英愈,字叔敬,号柳塘,从小敏慧,在乡塾读了两年,就能书写、计算。康熙三年(1664),他主动提出要为妹妹家打官司。家人阻止,说:这陈年冤案岂是你一个外姓人所能打赢的?就怕吃力不讨好,把自己也带进去了。他说:正义在妹妹家这边,再难,也得帮。周英愈花了半年时间,搜集证据
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沉默,除了隐约可闻的呼吸声,房间里异常宁静。第一个有所行动的是麦克斯韦先生,他走过来,向怀疑者微微鞠躬,以示敬意。麦克斯韦先生身材高大挺拔,气度儒雅,眼眶润湿,应该是无法控制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感动。他摘下胸前的徽章,交到怀疑者的手里,然后说道:“能一起探索这个世界的规律是我的荣幸。多谢你帮我理解了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随着说出这句话,麦克斯韦先生的身体开始慢慢虚化,直到完全消失。一个
高鹏程,1974年生,中国作协会员,文学创作一级。在《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钟山》《花城》《新华文摘》等刊物发表300余万字文学作品。曾获浙江青年文学之星、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人民文学》新人奖、国际华文诗歌奖、李杜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储吉旺文学奖大奖等多种奖项。 在异乡仰望星空 我记得很久以前,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坐上飞机 第一次俯瞰自己生活的村庄的情景。 我记得多
泛滥之酒 满冈乱石可镇住酒意? 泛滥。在边关、在驴背、在禁室 在虬松之下透风的茅舍 在煌煌大朝的废墟。 哦,还有 恶浪汹涌中漂泊无定之小舟。 喝—— 喝成玉碗琥珀,喝成明月 喝成枯荷,喝成哀鹤 喝成孤魂和野鬼; 喝成一只酒囊是我重塑的肉身。 远山墨意渐深。 谁能哭一声这出生入死的酒; 谁就能 将我郁愤至魏晋。 唯一的听众 巨大的蛛网上 挂着一只小鸟的干尸。 它
野胡萝卜 野胡萝卜花有着一棵胡萝卜 完整的青春期 和所有野豌豆野花生 野脚板苕一样 每一棵野胡萝卜,都有一场 一个人的婚礼 和无人照顾的月子 胡萝卜到四川就不再姓胡了 而是以颜色命名 叫红萝卜 离开庄稼地,野红萝卜 与红萝卜之间 只差一个荒废的秋天 自生自灭的晚年 从此一岁一枯荣,一岁一衰减 对 岸 两个妇女在庄稼地边聊天 她们面对面站着 各自将一只手搭在肩头
在长城上找一个人 塞外和中原分化出来 辽阔在我的怀抱,风也在我的怀抱 只是你不在 我第二次来原州 一道沉默的土坎遇刺,伤了的晚霞和风 深陷于沟壑,仰望着 你去了哪里? 快要下雪了 大面积的风失去江南的柔软 硬生生地钻进心 疼痛发出的声响堆积天高云淡 摁着命啊,秦长城的烽火 熄灭了的一意孤行 我却不能化为尘土 陪着那些雪飘散 苍茫和荒芜撒下 掏空了的夜晚,不断加剧我
天真与经验之歌 你的身边也有三岁小孩吗 如果有,那真是太好了 如果你还能蹲下去 蹲成和她看起来差不多的高度 那真是太好了 你最好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 忘记她终会随时间成长 不再单纯,那样沉溺地去看 像注视一面心灵的明镜 观照者是哭是笑,是美是丑 镜面都会给予最直观的回应 有时一位年轻的母亲感到无助,怔怔地 对着三岁女儿的笑脸出神 她竟也会突然放下玩具,抱住她 摸摸她的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我们荒芜如远山上的 孤树,所有的日子艰难窘迫 那个时候,头发像荒草 发黄的肚皮,张望上天支配的庄稼 那个时候的庄稼 只有生长在那个忧郁的季节 我们走过的那个时候 连着过去,当然也连着家境的贫寒 那个时候的情景是永久的过去 现在不愿得到丝毫消息 那个时候的事 已彻底埋葬 露天过夜的羊群 巴卡台草原上 夜幕的风裹着成熟的草地 羊群低头觅食 一只鹰,
秋天像我 凉意开始管理万物 淡淡的,往后余生的凉 水去往冰的路上,有冷静用来挥霍 我们在水身后 秋天是天空的远,鸽子的静 大地的向内生长 身旁的植物没有名字 花事已做完,那种安心像我 人世舒朗,云朵低垂 它放弃天空,不知要去往哪里 像我 群峰在远处完美 我在我之外,在它们之间 发育,丰腴,空荡荡 不是风,是我 触摸紫薇的树干,得到 花朵的颤抖 指纹与它们之间,遥
风吹过了沙滩 留下自己的语言 后浪推动前浪 一路欢腾奔涌向前 春季走了留下彩色外衣 夏季赶来快马加鞭 也许你读懂了风沙的语言 也许你对翻滚的波浪爱恋 也许春归你的面对不是伤悲 也许夏至你的热情更坚 跟生活握一握手 跟日子聊一聊天 打开门推开窗亲吻大地 阳光下我们不再抱怨 古戏台 台上游走的唱腔 随时光一茬茬改变 台下观众的身影 随日子一阵阵聚散 台在戏还是要演
完好的身体包裹残缺的心灵 不可治愈之物 如烹饪之后的盘中之物 蜜汁流淌的味觉 终是残缺的肢体 哭泣、喊叫、申诉 爱或不爱 每一次献祭 灵魂洞察如火,而身体虚弱 一如对岸之水,被一场暴雨倾斜 满江浪花,不过博弈千里之外 一场暗流的对抗 无论进退,都将是绝境 我们都转身寻找治愈之物 而不可治愈的爱,循环如季节 盛夏之后的寒冬 不可避免 倾听 夜里有深紫的惆怅 夜里
你说人死后,会不会也留下一枚 精美的螺壳?记录我们内蜒的旋向 凹凸的纹路,以及嶙峋的秩序 沿着色彩阅读我,拂过我的海风 也将拂过你真挚的灵魂。 水手的庄稼在六月的雨水中腐烂 他的面颊浮现一丝忧郁 鞋子和桅杆近亲成婚。 传教士与他的情妇在暗舱交换唾液 两枚十字架,摇晃中互为倒影。 诗人在海啸来临时选择歌颂 生活将他托举 而什么才使他翱翔? 螺哨悠扬,倾诉者陷入自身
地名,有着金刚石的质地,耐磨、防腐 可以抵抗时间硫酸的肆虐,从 泛黄的史志里递来的符号,我随意地 在手机高德地图里搜索——奇迹! 旧州城——居然跳出来;导航,或旋转车轮 ——带我穿越:1700多年厚厚的风尘 蛮烟、俚人喑哑的谣曲、闪亮的干戈 将一个抽象的历史符号变成眼前的现实—— 草木葱茏,杂花、藤蔓覆盖沉默的黄土 旧州城。一座在我脑海里盘桓已久的城池 此刻,它让人觉得真实而又
十四米宽、十二米长的台面 矗立在富春江左翼 对面农庄掩映在竹林古樟中 雾或云,从山腰飘浮山顶 江船如人散步在宽敞之大街 水太绿了,又太厚了 白鹭在低空打拍子 江边小船蠕动身子,钓或捕 八百多米高的东台 距离波光粼粼的富春江好远 富春江水电大坝建成之前 这里,水势滔滔,撼天动地 谁敢站东台挥竿垂钓 唯有,子陵风骨,高尚其志 西台 走上西台 我站在宋谢皋羽恸哭处 我不
冬日的时光有些短暂 月亮跟黄昏同台,梧桐树上空 挂着一张黄色的笑脸 在红船扬帆的南湖边 母亲穿过夜晚的黑云来看我 我被梦里的相见惊醒 五十多年的相依唯有今晚是真实的 母亲老了,步行时不费劲就能赶上她了 母亲老了,她说的事情一天要重复好多次 有时候,她一开腔我就知道她所说的事情 每次我都小心翼翼地听 母亲的讲述每一次都是认真的 八十岁的母亲,在我眼里就是一小孩 她总嫌弃我切
朝潮,浙江诸暨人,十六岁开始发表作品,曾在国企和文学杂志社任职。出版有长篇小说、小说集、散文集多种。小说获过多种期刊奖,散文集获过全国孙犁散文奖。 双重过敏的生活 从冬天,到春天,我的鼻子时常过敏,像天气一样晴两日、雨一日。它的薄弱无法响应四季的变迁。在住所,我的纸篓里常常堆满白色的面纸,它们洁白得像没有使用过一样,它们沾上的只是鼻子无法消解的气味。我脸上最著名的器官,大概就是鼻子了,它挺身而
假如说,西湖是杭州的城市园林,那么西泠印社就是园林中的园林。这座园子你用什么样的溢美之词都不为过,大到收山纳水的再造乾坤,小到勾栏画栋的细细把玩,无处不显示出此园的匠心别具。 印社大门,看起来毫无新奇之处,然而一进到园内,则是别有一番洞天。一路上,台阶斗转,回廊曲折,真山假山层出不穷,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咫尺之间,景色变化多端。墙外西湖波光,墙里孤山山色,湖光山色压缩到此一隅,一切变得那么具象而又
年复一年,大山里的村庄依旧寂静稠密,鸟雀飞舞,云在空中翻腾不已。太祖爷爷留下的那口窑洞,在风里咧着嘴巴。废弃的庄廓里红嘴鹰在觅食,矮墙背后的墓地里蒿草发了神经一样在繁衍生息,侵占了整个土地。我不知道睡在里面的人是辗转难眠,还是感谢蒿草为他们挡去强烈的紫外线,在活着的时候,他们被山间的日光晒得又黑又亮,那些黝黑又亮的人是我的祖先。 那年,从北山来了一群土匪,他们手持着弯刀,骑着的黑马红马四蹄翻腾,
几千年安静不变的山村,是农耕时代最古老的情感寓所;几十年间迅速崩溃,留给我们最惆怅的苦涩记忆。 ——题记 一、鸡孩图 天姥山深处有个黄泥砌起来的村庄叫上泄上村,两三个老人、数间黄土屋和几条泥路坚守着古老的岁月。 一垛垛黄泥墙,出类拔萃,风吹日晒后,渐渐露出血肉筋骨,展示了内在好看的一面。那是用山里的黄泥加捣烂的干稻草搅拌后砌起来的,坚固有韧劲,多年风化后露出毛茸茸的草屑和富有质感的黄土粒,
坐过夜航船的人,有这样的体验:两个人坐在舱里闲谈,越谈天越亮了。 黎明登山的人,有这样的视野:两个人站在山顶说话,山色、山体和草木,渐渐明亮起来。此时吹风野谈,一身都是山雾。 擎一枝荷叶当伞 一年之中,人有两闲:冬闲与夏闲。冬闲是取暖,柴草生烟;夏闲是乘凉,中庸平和。虽然万物生长,植物们没有闲着,可是午后天气燠热,人又不能在烈日下到处瞎走,于是便睡,以静制动,消夏生凉。 “长夏少人事,官闲
1 春天恰好路过,她看见了我们。一只蜜蜂,遵循太阳的神意,和风一起飞动。 翅膀。是花朵的构图,也是蜜蜂语言的花瓣。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这条路的行人与生活,将从一个口罩开始细数春雨。你被强烈的头痛关照,你还在担忧生活的什么?你去菜市场的路上,拐过一条人行道,你确认梦境中的事物都跟上瘾的失眠雷同。 虚构与比喻。生活的字句,在疾病的重叠处,春风何其空旷啊。许多夜晚戴上口罩与我们交谈。 八卦一路39
十多年以前我一直是不喜欢枯萎的植物的,觉得特别萧条,没有一点生气,干巴巴的很单调。直到十年前的一个深秋,我在宁波北高教园区的大学里看到两名女大学生在给彼此拍照,采景点便是那一片高高的枯枝枯草林。她们爽朗的欢笑声将我吸引了过去,乌黑的披肩长发,加上与枯枝枯草不同色儿的淡色毛衣,衬托出了青年人的活力,我陶醉其中。自那以后,我深深爱上了秋冬时节的颜色…… 周末去外婆家地里摘果蔬,快到菜园子时,我的目光
一 昨天,与朋友聊天,讲到他上次去桂林的见闻。说在桂林四天,都是去同一家酒店用晚餐。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重觅,后面两次都是不自觉地就去了。在第三次去的时候,店里的经理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能遇见你呀?”他答,“因为你长得漂亮呀。”说完,彼此都笑了。朋友平素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那一刻我相信他打破了内心的僵硬,这是旅行的妙处。而漓江秀美的风光,两江四湖旖旎的夜色,在他看来也许都不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