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丽在一家狭长、倾斜的店里做导购。人们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深挖洞”运动中开凿了这个倾斜的地洞,本想用来躲避原子弹,挖到一半就放弃了,半个多世纪后有人重新装修了它,用来卖鞋、卫衣和棉毛裤。店名叫“步步高”,土是土了点,倒也贴切——地洞大概有30度倾斜,由一级一级的台阶组成。为了摆放货架,台阶设计得很宽,一步一个台阶有点困难,多数人两步一个台阶,看着就有点瘸。曼丽每天在台阶上走,慢慢也觉得自己有点瘸
过去我家餐桌上常有一道菜,名曰剩菜。剩菜是我妈的拿手好菜,她到哪里,哪里就有剩菜。我认真分析了一下,发现剩菜不可避免,它是系统的产物,也是历史的必然结果。 菜之所以剩下,首先因为菜量大于实际饭量,因此产生一种“绝对剩余”。我妈烧菜,我总结为三怕:怕不够,怕不咸,怕不熟(如果我姐在,还要加一怕:怕不辣)。怕不够,是生怕菜烧少了,吃到最后欠一口,委屈了肚子,怠慢了家人,因此宁肯比实际需要多烧一点,顿
十里塘其实远不止十里长。 它自西天目山蜿蜒而下,到达我们小镇时忽然变得笔直,像一把利剑把土地一劈为二后,继续一路蜿蜒向东,继续流经别的江河与田野,直到汇入大海。所以,镇上的每个人都觉得只要坐上船,只要顺流而下,我们就会离开这片土地,最终到达大海,到达世界的尽头。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试过——只有傻子才会去干这种傻事。 聪明人都知道守在这条河的两岸,繁衍生息,直到生老病死。 一 沈老师是第一个
一 深夜病房的走廊,像废弃水井一样荒凉。试着将一颗石子扔进去,便是叮叮当当的回声。薛芃芃能在回声中,迅速绘出石子的形状大小,进而推算水井的深度。最后,“咚”的一声漾出水花,溢得到处都是,抑或数声石子跳跃撞击的闷响,全无下文。 薛芃芃托着脸颊,手臂和桌子焊接在一块;眼睛平视,目光与显示屏互相黏合;手指鼠标上点着,整理各种护理数据。耳朵是唯一自由的,收集所有空气中的音波。病人的鼾声、咳嗽声、心电监
闲着没事,忽然想起他了,他手里明明有钱。终于见面了,我说的是周明山。 知道地址,导航很容易找到岛城的那处高档小区,眼下藏好一个人,最佳选择就是大隐隐于市了。他提前在楼下等着,脸上不带落寞,乍看还比印象中胖了。握手,长久不见,破例拥抱了下。乘电梯升至九层,左拐进入他的三居室。他说是租的(我知道是买的)。简单一转,我洗了把手,然后坐下来喝茶。老友相见,要么茶,要么酒。人坐下来,话头一时半会儿却没跟上
傍晚时分,一个女孩子走进这个石头村子,零零星星的几处石头房子顶上冒着炊烟,一些鸟飞向村子后山的树林里,这个村子的树可真多。开着院门的石头屋里传来羊的叫声,一只鸡不知从什么地方慢慢走到街上。这时的夕阳已经落山,山头光照的背面,成为一团可疑的阴影。女孩子得马上找到一处露营地,支起帐篷,生起火堆,晚餐是她一天中重要时刻,伴着别人的炊烟,吃着独自一人的晚餐,喝一个人的酒,她会感到幸福。 石头村布满了一处
如今的现代人所看见的太阳,与千万年前猿人所看见的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便是人类的渺小;但自从第一个智人用浑浊的眼睛望向星空起,对天穹之上的幻想与探寻便从未停止,这便是人类的勇气。这个困居于银河系边缘的蓝色星球上的种族之所以能延续至今,这种求索的勇气功不可没。而若是有一天人类放弃了这种勇气,那么所谓的文明的延续,不过是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苟延残喘罢了。 ——一段信息 我叫杰克·李,是个记者。我和杨一共
赋予 早年闯入的亚洲腹地 ——我的新大陆 草原长调没有尽头 旷野摇滚声嘶力竭 绿洲赋予沙漠 一个真实的边界 瓜果赋予秋天 一种低语的浑圆 修辞赋予天鹅 冰湖里的梁祝之死 再赋予木乃伊 一双魔幻之眼:干涸的悲伤…… 我更关注那些消失的: 楼兰、尼雅、丹丹乌里克 能够有效点燃沮丧的想象力 死去的青年,你的另一个 流落沙暴过后的海市蜃楼 保持着三十多年前的模样 “我
朱夏楠:沈苇老师好,您是在怎样的契机下,和诗歌结缘的? 沈苇:1983年至1987年,我在浙江师范大学中文系求学,当时,大量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作品已经译介进来,学校图书馆和书亭是我几乎每天都去的地方,还用省下来的饭菜票买了不少书。读了艾略特的《荒原》、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等作品,开始尝试小说和诗歌写作。但大学四年,我主要在写小说。毕业后不久去了新疆,就彻底转向了诗歌
一些词 一些词 只要想起父亲 它们就会闪出 ——军人和战争 辽沈战役 平津战役 下江南 抗美援朝 喀秋莎火箭炮…… 在我记忆里 父亲 直到人生最后 依然硝烟弥漫 而那些词 总是以父亲名义 响彻耳边 野花沿国道走向远方 问了任白贤弟才知道 那些野花是大波斯菊 我对它们完全无知 有一年(就是高速公路替代国道那年) 我在国道上看见一位养路工 他盯着那些野花发
01 从一片草地,到另一片草地 中间隔着一个湖。或者 隔着时而稀疏时而繁复的鸟鸣 与一阵密过一阵的小雨 当我站在草原与生活的深处 尽力克制自己的描述 还会有填补空白的琴声 漫过并不陡峭的山坡 漫过那些洒落四方的帐篷,杨树 或柳树,低下头来喝水的榆树 仿佛一只只笨拙的陶罐 在如琴键起落的,早晨或黄昏 用最纯净的露水和天空之眼 把来自遥远的风洗得更加清澈 即使不开口,我也
黄昏之后 地灯拯救了混沌时刻 野猫不以为然,它的灵魂 兴奋,穿行在黄昏后漫长的 黑色之中 浮现于尘世之上的小道 依旧恍惚,迷宫的观察者 用脚丈量,找回已有的 经验 孤零零的宠物垃圾盒 被树丛误认为是宿鸟的栖居巢 那园丁打开并合上 一无所有引出铁皮的慌张,木质的担忧 蛮力中的火 一道早被缩小而仍不停歇的闪电 回忆也不过如此—— 白天的婴儿,粉嫩天真 阳光下的水,枯老
原上落日 河中的漂浮物悠然走远 又像那生命中的一种暗示 当一幕逆光清扫一日的尘埃时 期待的眼里莫名掠过一丝不安 夕阳的余晖像转动的时针 给一些幻想拉上厚重的面纱 把一些摇晃在视野中的物象 渐渐隐入时光编织的流水中 暮色掩盖晚风的哲理时 有些故事的细节可以抓拍 一些镜像却瞬间而逝 就像我进入昏暗时的躬身 不带一丝光点和尖叫 日落后的原野显得很静 就像一块生铁,无法搬弄
我看到的都属于我 沿着熟溪随意走,有时看人 有时看桥墩,以及阴影里的凉意 看得最多的是浪花。我喜欢它们开放时 发出的哗哗声,也喜欢它们绽放时洁白的花瓣 它们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白色的 更多的时候,它们是绿色,平静的绿色 平静到没有人会记得它们白过 白鹭常常在最后出现。它从堤坝上 飞过,往月亮的方向去了 玉米还没有成熟 车过黄河的时候,我拍了几张照片 长在河两岸平原上的绿色植物
出门散步,地里麦苗青青 就想起了海子 北方的麦苗是否也这样轻盈 天空是否也这样低 想起海子,就想起春风一样的爱人 想临一缸清水 照出一个干净清瘦的月亮 此时在南方的冬天里 望着大地上深深浅浅的绿 一条小河时隐时现 我突然明白 你笔下的河流不是意象 是这世上万物生长的秘密 你离开以后 这昏黄的人间 缺少一场敞亮的、生机勃勃的爱情 我们终将满足于生活 你无数次想象过,
生日那晚,加班 女儿非要陪我买蛋糕 但我越来越不喜欢甜食 只想喝点红茶暖胃 快四十了,有几撮白头发 和值得吐槽的前半生 成都,西藏,还没有去过 偶尔写下的几首诗 总觉得配不上一口老酒 天黑了回家,已是常事 饭菜一热再热 而家人的等待不会冷 女儿,妻子,都盼着我的愿望 烛光熄灭的一刹那 我分明看到母亲痛苦的脸庞 清洁工 一位年迈的清洁工 坐在路边台阶上吃饭 这条路
松柏厅门前 一群人 站着坐着 聊天 一日将尽 我同学 举着烟走来走去 西装里面的 白孝带 拖出一截 说话间 月明如烛 不知哪个问 每个十五 月亮都是这么圆吗 这是个奇怪的 问题 猛地想起逝者 那是我同学的继父 沉默,工画 黑暗艺术家 穿着摄影背心的摄影师 半蹲着 对着老房子里的门 镜头里是门缝 和门缝中间枕着被子 闭着眼的老人 竖着脑袋,脸向内
苦辣和酸甜相互厮杀,悲与欣也是 熬成一锅中药,每日按剂温服 已是暮冬。父辈们告诫:该裁剪些树枝了 经霜后的青菜,入胃香甜 而人间擂鼓正酣 面具喧嚣,变脸的何止是戏台 燃一盏心灯,肋骨里琴声铮铮 沉浸 上山祭祖的时候,天下着雨 道路泥泞。我背起稚子,穿过 一丛又一丛占山为王的刀茅草 急急,向祖宗们报到 燃起一堆纸钱,烟雾腾空 先祖们忙着在雨中取钱,并不理会 稚子从海上跑来
时针指着十二点整,而分针 指向十五分。这是 不可能的时间 但我腕上这只表就是这样 这是小满的十岁送给我的七岁的 蓝颜色的,我小心翼翼 生怕被擦掉,可最终还是不见了 这不可能的时间是挥发在空气里 还是从我的皮肤渗进了身体 还是小满悄悄带走了? 就在那年,他从川主庙前那棵 时针一样直立着的桉树上掉下来 砸在分针那样横着的地面上 皮囊 把姓名和骨肉装进去 我有了一个人形
骨节淬火,方能弯折 吐出体内的脊骨 软为篮子,装牡丹,装宋词 或装杯盏,把酒问天 再软一些,还可以 软成清明上河图的炊烟 剩下的硬,走上苏子案头 替他写完最后一个词牌 支撑一个朝代,瘦骨嶙峋的 山河
小孩上小学后,我们回乡的次数变得很有限了。来回坐高铁要花去两天,除开暑假和过年,一年中可能再回去的日子屈指可数。今年过完年离家时,我跟爸爸说五一回来,比预定的暑假要早,那是和小孩商量后的结果:那时候田畈里蓬蘽恰好成熟,可以带他一起去田埂上摘蓬蘽。他还没有吃过蓬蘽的果实,只在照片上看到过它们,心里很是羡慕。抱着可以让小孩感受到真实的自然生活的心,好不容易抢到两张回家的票,带他在暮春之日回到了乡下。
倦鸟的归途 船从京都建康出发,沿长江南下,到达安徽规林,突然就起了大风,江上波浪滔天,发出猛兽般的嘶吼,露出吓人的獠牙。船夫只好急急命人放下布帆,将船拢了岸。 一个清瘦的旅人,脸上写着倦意,跟随其他旅客一道下了船,来到江边不远处的驿站避风浪。人群喧嚣,人们抱怨天气,也感叹着生活。那位清瘦的旅人,掸了掸落在衣衫上的雨滴,兀自走到驿站里的风雨亭上。那是驿站高处,他面南而立,目光向远处延伸。浓黑的云
白佛言 如果众佛开口,他们会说些什么?是说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说白昼催生黑夜?抑或说些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之类的圣哲之言。像我这样恐惧表达的人,总是把佛想象成红尘知音。我担心众佛们在崖壁上站久了,也怕冷、怕热、怕风吹、怕日晒、怕雨淋,怕人间的闲言碎语扼杀了芸芸众生。 我站在东风堰狭窄的濯缨堤上,发出自己的天问。多年来,我习惯了做一个缄默之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说话。哪怕有人诽谤我、辱骂我、污蔑我,我
1 如果说黔江是匍匐在中国南疆的长蛇,勒马就是它的七寸。勒马古城,则是英明的古代帝王插在这里的鞭子。随着时代变化与朝代更替,鞭子时而作为驱马腾跃的利器,时而化成缚住长蛇的绳环。 仰仗崇山峻岭和树根般的水系,勒马成为易守难攻之地,也成为山野贼寇环伺之地。“自藤峡径府江三百余里,诸蛮互为死党,出刧商船,得人则刳其腹投之江中。峡人谣云:盎有一斗米,莫泝藤峡水;囊有一百钱,莫上府江船。”这首古谣见载于
一 太阳快落山了,西边的天空一片红晕,有几片白云被夕阳镶嵌上了金边,很是好看,我喜欢这样的云彩不含雨,它形成我们村庄浓重的背影而不含苦难。 这样的景况在乡间几乎没有人去欣赏,只有我,半个诗人整天陶醉在理想主义的光环中。此刻,秋天已经来临了,如果是天色向晚的时候,秋风来临会感到空气的潮湿。我一步一步向夕阳走去,总感觉在夕阳的余晖里有能安放下属于灵魂的东西。这是我的习惯,我一个人的时候时常这样行走
一 五月,老台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香,在娘娘“嗒嗒,嗒嗒”踩缝纫机的节奏间隙里,外墙上的和合二仙好像也生动了起来,娘娘的花瓶里一定换上了新采的栀子花。 这是五十年前初夏时节的清晨。 娘娘是我的三奶奶,三寸金莲,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她总穿淡士林的对襟小袄,黑色直筒绸裤。她把短发梳得齐齐整整,露出饱满额头,显得很聪慧。娘娘喜欢笑,浅浅地笑。笑起来时,她眼睛眯出好看的卧蚕,从小我就觉得娘娘好看
第一日:在路上,独克宗下了一场雨 临近起飞,有声音提醒大家放下遮光板。这是一个简陋但略带神秘的小机场,不允许拍照,他们只能闭眼感受飞机滑行和腾空的整个过程。待飞行稳定,子榛打开相机,开始拍窗外流动的云。这一刻天空是蔚蓝色,云朵如棉絮铺陈,对子榛而言,他们的旅程刚刚开始,充满未知和等待验明的乐趣。他母亲则是第二次飞往云南,在时隔十七年之后。 抵达昆明机场有三个多小时的转机时间,他们将在这里直接飞
1 开春的时候,不仅外婆的小吃店热闹了许多,村里角角落落都充满着开张的气息。我蹲在路边仔细看,石板缝里蹿出两片新叶,顶着旧旧的瓜子壳。朴素又可爱。长寿奶奶也坐在石板上盯着看。她告诉我,这是她之前嗑瓜子时掉下的瓜子,现在发芽了,昨晚还没有,一个晚上就顶着瓜子壳蹿出来了。我回头看长寿奶奶,牙齿似乎快没了,我笑了,她也笑了。长寿奶奶似乎还想和我说什么,我却已经跑开,她看了一会儿我欢脱的背影,继续盯着带
十月,两只洁白如雪的成年大天鹅带着它们的孩子们——四只“丑小鸭”,率先来到了格尔木鱼水河湿地,我拍摄冬候鸟的序幕渐渐拉开…… 工作之余,我奔波在格尔木周边的湿地寻找拍摄野生鸟类,其中大天鹅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大型鸟,它们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飞到这里过冬,不远万里、历尽艰辛,是世界上飞的最高的鸟类之一,真的想不到体型这么大的鸟能飞越珠穆朗玛峰,令人震撼! 入冬,只有水塘入水口附近不结冰,水鸟都聚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