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是从空中看,通往半月谷的下坡邮路,像一幅心电图,弯折密集的那种。藤小玉没有坐过飞机,自己和父亲老藤也没去医院拿过心电图,所以,藤小玉不太能领会人家说从天上往下看那条邮路是个什么样的图景,他只是凭十一年的步行经验,感觉出那条不断下坡的邮路,就像学前班的藤婷婷写不好的“乡”字。那时,她的铅笔折来折去,折来折去,因为不知道最终在哪里收撇,气得她把那个折越画越大。那个忽长忽短的、意气用事的“乡”字
其实银背不知道它有一个与自身颜色相反的名字,像不知道自己的伴侣叫蓝妹一样,它的名字是马脸起的。 银背的家在五斗坪牧场东北角一块洼地里,洼地紧挨着五斗坪的坪脊——高台。洼地里长满牛筋草,草下的腐殖土湿牛粪一样松软,马脸叫这块洼地为肚脐眼儿,为什么叫这个怪怪的名字也许只有马脸知道。肚脐眼儿再往东是一道长约四丈的缓坡,坡下是菜地,种着卷心菜、甘蓝、茼蒿。银背不会知道,它是五斗坪个头最大的蜣螂,体型是同
寻常的一天 国庆节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上班日,是个周六。这一天,我们都不得不给因长假变得松弛的身体重新拧紧发条,做回“社畜”。不过,对廉海砂来说,这天却是他的休息日。廉海砂是我们小区一名普通的物业保安,整整一个长假,他都在物业值班。自从年初他妻子给他生了个粉嘟嘟的漂亮小闺女后,他就总调在节假日、双休日上班了,这样好倒出上班日来跑出租车,赚点外快给女儿买进口奶粉。 这天天还没亮,廉海砂便拉了温泉镇
大街。 他再次看到了这条大街。 此时,他坐在家中客厅的窗边,漫不经心而又怀有虔诚地望着窗外的大街,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刻。他想,时时刻刻。如果愿意的话,他可以无限期和无目的地坐在这里,望着窗外的大街。所谓“再次看到了这条大街”,不过是内心与上一秒目光之间存在着感觉的断裂而已,也可以说是由于新奇,眼睛发现了某种不可知的事物变化和延宕。是的,每一秒之间的事物是有差别的,哪怕是凝定不动的景物。六十多
一 村北顶着坳口,每年惊蛰前,必有数天的大风。 入冬后,再来几遍,时日持续地短,但风力猛,仿佛浓缩了一般。 某些坏年景,坏到底了,大旱、无雨,冬至日刮起恶风,一夕飞沙走石,埋田庐十间。 风太大了。没见过大海的,不知这是怒潮声。没见过火车头喷浓烟的,不知这是硬铁声。没见过鞭刑的,不知这是撕裂声。没见过狼群的,不知这是哮月声。 总之,这风,没见过世面的人,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村里老叟只好从
听说千佛洞后面有一窝狼,可能和千佛洞一样久远,头狼是母狼,还是一只稀有的白鬃狼。贼疙瘩于是偷偷谋算着一件事情:赶在冬天来临之前,把狼窝里那只白鬃狼打死,用白鬃狼的狼皮做一张褥子,可以卖个好价钱。 他在山丹要饭的那几年,熟悉了马,也熟悉了狼。山丹紧挨祁连山,祁连山里有狼、熊、雪豹、狐狸、野马、野驴、野骆驼等各种动物,所以猎人是一个古老的职业。老实人做牧人,狠人犟人做猎人,牧人和猎人都是好职业,但好
一 蛋糕上插着三支蜡烛,以一当十,代表过生日的人三十岁。他双手合十,闭眼许愿。愿望如此昭然。眼皮并不能遮挡所有光,世界从未真正变得黑暗,而是混沌的,尤其此刻,像置身母亲子宫。他当然不可能记得在母亲身体里的情形,但直觉就是如此:昏暗、温热、轻微荡漾。他那时降临人世的渴望刚刚萌发,还没有形成任何骨骼。 耳边有人唱生日歌,先用中文唱了一遍,他睁开眼,正准备吹蜡烛,不知谁又起了英文的头,大家又用英文稀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从踏上征途起,吴集的心智就跟从前还未迎来生命曙光的地球一样,对未来的无限渴望在一片荒芜中激荡着。领航员的日常工作是观测飞船航行航线,此刻,舷窗外是一片从未改变过的黑寂,前方没有恒星的光芒昭示黎明,他回忆着关于家的一切,远得像是蜃景。 “天问号”飞船在出发前就预设好了航线,从地球出发,绕海王星半周,利用引力弹弓效应,加速离开太阳系,它的目标是飞往南门
一 从都市的繁忙中回到家乡,时隔多年,再次置身原野,三月向晚的风仍有点硬,但凛冽中已饱含温情。土地在绽红吐绿,到处是绿油油的生机。踩在春天的大地上,仿佛气息自脚底贯通,我的内心踏实、丰盈、平静。老程弥留之际说得对,人不过是一棵草一穗庄稼,这一季枯了,下一季明春又开花。我知道他的意思,枯了的是他,开花的是我。 我是老程的女儿。 我又想起老孟常说的,人呀,一辈子,酸甜苦辣,一茬一茬,人挨人,坟摞
一 下午三点钟,饭店一般已经打烊。西缉虎营和解放路交叉口西北角的“认一力”饭店却座无虚席、人头攒动,人体、菜肴、酒精、香烟味、吵嚷声、笑骂声混合出一种俗世的快乐。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外面飘飘洒洒下着大雪。去年冬天,太原一直没有下雪,今天一早却下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停。街上的行人和汽车在雪下大之后藏匿了起来,只剩下各个楼宇前一串一串的红灯笼在风雪中晃来晃去,像空心的糖葫芦。 我们周围好几
“雷击兵” 晚九点,风声紧起。项群心一阵鼓荡,撞击着胸腔,像填满了杂物的口袋。项群修改完役前集训讲话稿,非但没轻松,反觉隐隐不安,像是忘了一件紧要事。 办公室座机又响,这是今天的第三十七个电话,韩部长打来的。 “小项,那个邵庸,是不是要二次入伍啊?”虽说项群是安广区人民武装部政委,与韩部长同为主官,但韩部长资格老,既是区委常委,也是项群老上级,场面上喊项群“政委”,私下里多叫“小项”或“项”
一 这笔钱是夜里进账的。 手机接连振动三下,起初,小葵并没想到这会是银行的动账通知,大半夜的,必定是朱见鹤来催她回家了。二○一○年在一起,到如今二○一六年了,他们俩最长都没有分开过一周,这个小她五岁的丈夫,日常各种黏人。这肯定是好的,但人心就那样,总不知足,小葵嫌他烦的时候,就想着要是单身该多自在。过后却又觉庆幸,他们人到中年才相遇,她又是第二次进入婚姻,因此越过了很多婚姻里的暗礁,才得以免除